原來這人就是晨呼隊的隊長謝大勇,是桂林地方黨負責群眾運動的領導人之一。皖南事變以后,桂林地方黨遭到很大的破壞。由于他的接觸面廣,終于被叛徒出賣。就在他被特務盯上正想設法甩掉尾巴的時候,迎面碰上了唐祖湘。長期群眾工作的鍛煉,使謝大勇養成了對人過目不忘的好記性。他一眼認出唐祖湘是那天參加晨呼隊,向他自報家門的群眾書店店員。因為群眾書店直屬八辦領導,和地方黨是兩個系統,不能發生橫的關系,所以他沒有把自己的全名和工作單位告訴唐祖湘。從唐祖湘那天的表現來看,至少是有點冒失。眼下身后盯著一條尾巴,他真怕唐祖湘冒冒失失招呼自己,連忙別轉頭想從唐祖湘身邊擦過。不料唐祖湘偏偏一把抓住他熱情地喚道:“老謝,多時不見了,你好!”謝大勇只得硬著頭皮推開唐祖湘的手,冷淡地說:“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吧!”唐祖湘還不知趣,纏住他不放:“錯不了,我是群眾書店的唐祖湘呀,那天參加晨呼隊……”謝大勇不再答話,轉身就快步走開,幸而唐祖湘沒有追來,他心里默念著:但愿身后的特務沒有聽到唐祖湘的話。這就是他入獄后還為之憂慮的心事。他哪里知道,特務當時就盯上了唐祖湘,一直盯到群眾書店的辦事處……
劊子手一把托起謝大勇的頭,喝問:“你認識他嗎?”
謝大勇利箭般的眼光,直射面前哆嗦得直不起腰的唐祖湘,堅定地搖搖頭:“不認識!”
“不認識?”
劊子手氣急敗壞地吼道:“好難對付的共產黨!”從爐膛里取出燒得通紅的烙鐵,朝謝大勇胸口壓去。只聽得“嗤”的一聲,卻聽不到謝大勇半點聲息。一桶、兩桶……冷水接連澆到謝大勇身上,這個堅強的鋼鐵戰士再也沒有蘇醒過來。劊子手摸摸他的鼻息,聳聳肩膀:“死了!”這班靠喝人血過日子的劊子手,摧殘了一個偉大的生命,竟像掐死一棵草那樣輕松。
唐祖湘再也支撐不住了,終于迸出一句話來:“我要跟他再談一次。”
唐祖湘又被帶進了那間精美華麗的客廳……
從那里出來之后,他被轉移到柳如靖那間牢房里,從此變成了“準備把牢底坐穿”的另一個唐祖湘。
此刻靜臥在床的唐祖湘,輕輕翻了個身,張開淤血的腫眼泡,轉動魚肚般的白眼珠,射出貪欲的光——
那一天,來探監的李丹是多么美麗、動人!一個年輕姑娘,肯扮作一個男青年的家屬,說明關系非比尋常。會見時李丹看到自己受傷的樣子,心疼得掉淚,完全是真情流露。唐祖湘慶幸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跡,幫助他贏得了李丹的信任。更慶幸自己機動靈活,及時和陳秘書達成密議,否則就將失去這一切。是呀,幸虧沒死,死了就什么都完了。馬克思難道還會讓我活第二次……
可是,在共產黨船上替國民黨辦事,真不容易呀!沒想到李丹一下子變老練了,經常弄得他無計可施。以他和李丹的關系,按情理推測,準能得到李丹的信任。他也曾向徐耀武打過保票,要從李丹身上釣到大魚,可說是十拿九穩。不料李丹公事公辦,守口如瓶。那次發傳單,盡管自己旁敲側擊,仍然只騙得了“報攤”兩個字。也怪自己冒失,慌慌張張跑去匯報,結果沒立上功,反挨了徐司令一頓剋,還差點引起李丹的懷疑。從那以后,徐耀武就另外派人監視李丹,這說明對自己不那么信任了。難呀,實在難呀!一個李丹,已經夠扎手的了。再加上一個柳如靖,這家伙更難對付。柳如靖原來把唐祖湘當作同獄的難友,對他是信任的。自從報攤事件發生以后,柳如靖似乎多長了個心眼。唐祖湘一舉一動,仿佛都被柳如靖那炯炯的目光盯視著。那天李丹和柳如靖在環湖路散步,他們談些什么呢?如果僅僅是生活問題,最多是鬧點三角糾紛,唐祖湘自信還斗得過他;就怕他在李丹面前講自己的壞話,作為李丹的助手來對付自己。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唐祖湘明顯地感到,李丹對他的態度起了變化,這回叫他托運一批“違禁書”到重慶去,他一眼就看出是在考察他。好你個李丹!居然懷疑到我頭上來了。我唐祖湘不是三歲小孩,還會在你手里栽跟頭?豈不知強中更有強中手!唐祖湘領受任務時就打定主意,決定把運書的任務轉托給柳如靖,自己去向徐耀武匯報,照樣攔車搜書。你想考察我呀?我叫你越考察越糊涂。這一條移花接木之計,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水攪渾了。
柳如靖呀柳如靖,任憑你有孫猴子的火眼金睛,也休想識破我的錦囊妙計。這一桶污水潑在你的身上,叫你好歹涮也涮不掉,洗也洗不清。這也是你咎由自取。自古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可以在李丹面前搬嘴,叫她懷疑我;我也可以在李丹面前弄舌,叫她懷疑你。結果怎么樣?我和李丹的交情畢竟比你深,你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想到這里,唐祖湘鼻青眼腫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獰笑。
啊喲……唐祖湘滿臉的創傷,禁不住齜牙咧嘴的折騰,還沒笑夠,卻又呻吟起來。他閉上爛桃子一般的眼泡,剛才那可怕的一幕還歷歷在目——
“瞠……”墻上的掛鐘指向五點半。夜幕慢慢垂了下來。唐祖湘躡手躡腳地出了門,穿出太平巷,拐上了大街。街上行人漸漸稀少,身后也不見人影。他抑不住心頭的狂喜,放大膽子,甩開腳步,向警備司令部跑去。心里想著,今天李丹為什么打扮得這么漂亮?古話說得好:女為悅己者容。她今天對自己的態度,不是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好嗎?是呀!笑容滿面,親切熱情,還帶點俏皮。真令人心癢難搔。就連自己斗膽想親她,她也沒有動氣。遺憾的是自己笨手笨腳,讓眼看到手的鳥兒飛了。不過這沒關系。她供給了情報,就飛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今天他也不用再怕柳如靖了。柳如靖還能有什么辦法呢?俗話說:功夫不負苦心人。自己在李丹身上巧施手腕,勤下功夫,終于贏得了她的信任。柳如靖呀柳如靖,今天你不是親眼看到了?李丹來到這兒,單找我,不找你。她讓我參加黨的重要會議,連消息都不透給你。現在我去報告,等會兒包圍了南方出版社,把共產黨分子一網打盡,也少不了你。
今天的警備司令部也不像往日那么猙獰可怖了。唐祖湘望著那洞開的鐵門,恨不得一步跨進去。憑著這個重要情報,既可以彌補前兩次誤報的過錯,又可以邀功請賞。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求上峰保全李丹的性命,讓他去勸說攻心。如果李丹不肯順從,他準備了一條殺手锏:這次上級領導被捕,桂林地下黨遭到破壞,完全是李丹提供的情報,她已經成了叛徒的幫兇,別想得到黨的原諒,只剩下跟他唐祖湘走這樣一條路了。萬一李丹仍不就范,他也準備了最后一著:今晚說什么也得占有了她,憑她一個弱女子,難道敵得過男子漢!
唐祖湘興奮得像一個發了狂的醉漢,眼看就要踏上警備司令部門前的石階,突然背后伸來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胛,把他拉得倒退了好幾步。他還來不及回頭觀看,耳邊已經響起深沉、嚴正的聲音:
“你上哪兒去?”
啊,是柳如靖。唐祖湘望著從天而降的柳如靖,嚇得魂不附體,渾身跟打擺子似地索索抖。
“你要干什么?”柳如靖聲色俱厲,步步緊逼,目光似劍。
“我……”唐祖湘努力使抖動的身體保持平衡,他從柳如靖的眼神里意識到:事情已敗露,想辯解已不可能了。他望了一眼警備司令部門前的警衛,壯了壯膽子,望著柳如靖,說,“這你管不著。”
“無恥叛徒!”柳如靖的鐵拳已經重重地落在唐祖湘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頭腦里嗡嗡亂響。
“你……你……你敢打人!”唐祖湘雙手捂住臉,像癩皮狗似地往警備司令部里逃竄,被柳如靖一把抓回,按倒在地,掄起拳頭狠打。唐祖湘跟被宰的豬一般嚎叫起來:“救命啊!”
警備司令部里沖出一群打手,圍著柳如靖拳打腳踢,有的還揮舞著棍棒。拳頭,棍棒雨點般地落在柳如靖身上,但柳如靖全然不顧,依然像一座鐵塔壓在唐祖湘身上,兩只大手鐵鉗般地掐住唐祖湘的咽喉不放。只掐得唐祖湘跟死蛇似地癱在地上。
突然,狠狠的一棍打在柳如靖的后腦勺上,柳如靖失去了知覺。打手們把被打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的柳如靖抬起來,扔進了漓江……
唐祖湘摸摸頭上的繃帶,臉上的傷痕,睜開飽含獸欲的紅眼,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快八點半了。是時候了!南方出版社的搜捕該得手了。警備司令部就要來人帶自己去見李丹了。他從床頭拿起一面鏡子,照了照自己鼻青眼腫的面容,咒罵著柳如靖把他打成這副模樣。他又呸地一聲,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
大門是虛掩著的,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四五個持槍的軍警沖進屋內,把個狹小的廂房擠得滿滿的。
唐祖湘功臣自居地抬起手臂,等著人家來攙扶自己。
兩個軍警來到床前,各人抓住唐祖湘的一條手臂,粗暴地把他從床上拉了起來。
“啊喲,輕點!”唐祖湘還向往著優厚的待遇。
另外兩個軍警擁了上來,不由分說地給唐祖湘加上了五花大綁。
唐祖湘掙扎著:“你們這是干什么?”
誰也沒有搭理他,推推拉拉把唐祖湘帶上了警備司令部開來的囚車,一溜煙地開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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