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戒不了急用不了忍的四皇帝

　　幾天后的七月二十五日，對皇帝和臣工來說是平淡無奇的一天；對欣然來說卻又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日子：

　　在這一天，吏部遵旨議覆了由王安石創造的、在雍正朝才真正全面推廣、之后一直沿用至民國的保甲法。（注1）

　　欣然邊聽著明間里官員的陳述，邊回憶起家鄉那部早期著名的諧劇《抓壯丁》：呵呵，無比搞笑的王保長啊。。。

　　轉眼已是八月，接連幾天陰雨，讓向來畏暑的皇帝好受不少；也讓擔心他為了祭孔，必須回宮而受熱的欣然放下心來。

　　初六日，皇帝到恩佑寺行禮后回了宮，并為祭孔齋戒兩日；欣然乖巧地呆在自己的住處，沒到養心殿去“攪擾”某人“精白一誠，思所祭之神”。

　　初八日午后，皇帝祭孔回宮。欣然這才知道，某人在歷代君王中的又一首創：祭孔新規矩“獻帛進酒跪獻”，就是在今天立下的——哈哈，又見證了一把歷史?。。ㄗ?）

　　初十日那天，是皇帝近段時間最忙碌的一天：一大早到壽皇殿行禮；接著到文華殿與講筵官、內閣等研習經筵，過后賜宴；宴后至乾清宮聽政；最后，馬不停蹄趕回了圓明園。（注3）

　　盡管回到了如世外桃源般美麗的園子里，可欣然卻并沒像以往那樣頓感輕松愉快；因為她記得很清楚：

　　允禟會在這個月的二十多號，死在保定禁所；允禩也會于九月上旬死去。

　　她無法確定皇帝是何時接到奏報的，更無法想象他的反應會是怎樣；不由得回憶起六、七月間的往事。。。

　　那是六月二十七晚間，欣然正小心翼翼地用扇子把冰塊散發的涼氣扇向皇帝，他突然將手中的奏折重重地往御案上一放，嘆道：

　　“誒！這可不是胡鬧嗎？！”

　　欣然滿臉疑惑地望向他，卻乖巧地不發一言；他回望著她，終于忍不住說道：

　　“賽思黑被圈禁在保定，你是知道的吧？李紱在密折里說，對賽思黑‘一切俱照牢獄囚犯’！這可如何使得！雖說他已被黜了宗室，可終究是圣祖皇考的骨血。。?！?/p>

　　默了一會兒，自言自語般道：

　　“必定是那莽撞粗陋的楚仲出的瘋主意！”

　　說著，提起朱筆在折子上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注4）寫罷將朱筆放下，輕輕將欣然拉進懷中，默默地擁著她，久久地不語。。。

　　欣然依在他懷里，心頭又是疼憐、又是喟嘆：

　　這個背負了幾百年“疑似殺弟”的“殘刻”之名的帝王啊，有誰會把你當做一個有血有肉、真性真情、會傷心、有感情、真實的人來看待？！

　　有誰會真正嘗試從你的角度出發去思考問題？！又有誰會以心換心，去體會你心中的諸般猶豫、躊躇的矛盾心情？！

　　心中的愛憐、疼惜越發的無法自抑，欣然無比柔情地、第二次主動吻上了他緊抿的雙唇。。。

　　幾天以后，皇帝再次破天荒地跟欣然談起此事——

　　“你看這李紱！總歸還想揣摩希旨！先前就在折子里頭辯解他沒說過對賽思黑‘便宜行事’的話，今兒這折子里頭又辯；顯是又來試探朕！”

　　“前頭朕就在折子里告訴他，此等大事，萬萬不可懸揣而行；今日索性明白告訴他：朕可不想讓人覺得，朕是在假大臣之手除掉賽思黑！”

　　說著激動起來，抓起折子，指點著上面的字句，惱怒地道：

　　“你瞧瞧，上一折朕就有旨說，不可照牢獄囚犯般待賽思黑；他卻還在這折子里說賽思黑‘與牢獄重囚無異’！如此反復試探，難道覺得朕是那等滅絕倫常之人嗎？！簡直混賬之極！”

　　說罷，一把將折子扔到地上，煩躁地在屋里來回踱步；欣然見他的樣子，不由心中暗暗哂笑：

　　果真還是康熙了解他——就是個愛急的人??！這“戒急用忍”到處掛，也沒起多大作用??！

　　不過欣然心里面卻很是激動：他能跟自己談論這種“家國大事”，足夠說明他對自己越來越信任、越來越敞開心扉了！

　　于是輕輕走過去，撿起折子，放到御案上；又故意巴巴的跟在他身后，為他搖著扇子，不發一言；

　　一連轉了好幾圈兒，皇帝似乎覺察到異樣，停了下來，斜睨著她；欣然忙扮萌狀，眨巴著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看得皇帝再也繃不住臉，“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你這小妖精！一會兒一個花樣兒！可是叫朕越發沒了帝王威儀！”

　　說罷轉身坐了下來，嘆道：

　　“罷罷罷！讓你這一攪合，朕也沒心思跟這幫糊涂混賬奴才置氣了！你可是他們的救星吶！”

　　說著，提起朱筆，洋洋灑灑的寫了起來。。。（注5）

　　欣然一邊回憶著這兩件往事，一邊又忍不住為他叫屈：

　　就因為他當上了皇帝，人們就可以不把他當“人”看待了？！就應該帶著明顯的傾向性，先眾口一詞地將他設定為“陰謀家”、“屠弟兇手”；再反過來去找尋一切似是而非的蛛絲馬跡作為證據，證明他們的設定是如何正確——這可不是“欲加之罪”？！這可不是強盜邏輯？！

　　不過，老天并沒讓欣然郁悶多久——八月十三日，皇帝接到了廣東巡撫楊文乾的奏報：

　　葡萄牙使節麥德樂已于早些時候到達廣東，因為足疾，會耽誤至九月中旬；然后帶著貢品進京面圣。（注6）

　　欣然一聽到這個奏報，可激動了：

　　當初，網友們在稽古右文里面，可是對這事兒進行過熱烈討論的——大家一致認為，某人的思想實在是太先進、太開放了！外交手腕太高明了！

　　居然在那個年代，就允許使節行西禮，還同意與使節握手！而在此之前，又先下手為強，殺了穆經遠；讓使節沒辦法為其求情?。ㄗ?）

　　于是，在當晚，欣然又向皇帝“求恩典”了：

　　“皇上，奴婢從沒見過西洋使節是什么樣；您接見他們時，奴婢可否在您身邊伺候著？”

　　心里想：我可沒騙您——洋人見過不少，可18世紀初的洋人使節的確沒見過嘛！

　　皇帝微微一笑：

　　“朕就料到你會這么說——如玉你跟朕說說看：有哪個嬪妃像你似的，成天介轉些古怪精靈的念頭；惦記些別人都不去惦記的事兒——只怕不光是嬪妃，就是整個宮中、園子里，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樣的！”

　　注1、注2、注3——均引用自《清實錄世宗憲皇帝卷》當日記載。

　　注4——據楊啟樵著作《揭開雍正皇帝隱秘的面紗》所載：“。。。[李紱的]第四折奏報允禟圈留保定，一切俱照牢獄囚犯。（四年六月二十七日）朱批：‘此必是楚仲的瘋主意!李紱你乃大儒、封疆重臥，豈可聽彼亂為，不自立主見，此事大錯了！’”“楚仲”是押解允禟至保定的都統之名。

　　注5——據楊啟樵著作《揭開雍正皇帝隱秘的面紗》所載：P96

　　注6——引用自《歐洲所藏雍正朝乾隆朝天主教文獻匯編》

　　注7——引用自“稽古右文”網友帖子“雍正行西禮”；為了故事情節需要，將帖中轉自《清史稿》所載“雍正間羅馬教皇譴使來京，世宗許行西禮，并與之握手?！币皇?，與雍正皇帝接見葡萄牙使節的事合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