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顧天愛的房間門一推開,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刺入鼻子。房間里漆黑一片,顧媽媽按下電燈開關的一刻于心不忍的閉上眼睛。
房間里一片狼藉,到處丟滿了書本和衣服,還有數不清的大小各式的酒瓶。除了那一個擺在床頭柜上的熊貓鬧鐘外,沒有一件完好的東西。而這個鬧鐘,是高二上學期我們一起在商場買的情侶鬧鐘,我的房間里也有一個。
它瞬間化為一把無形的利刃,狠狠的在我心口劃上一刀。
顧天愛面向窗戶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像一個已死之人。
“媽,你出去。”熟悉的聲音響起,虛弱得令我詫異。
“天愛,是葉子夏來了。”顧媽媽哽咽著。
他的背影猛烈顫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不再說話。顧媽媽望著自己兒子的背影,止不住的流淚,最終強忍不住捂著嘴跑出房間。
我走到床邊坐下,拍拍他的后背,“天愛。是我。”
良久,他緩緩坐起來,轉過身的那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我認識的那個顧天愛。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布滿血絲深深凹陷,干裂的嘴唇四周亂糟糟地生著雜草樣的胡子。他的眼神空洞得幾乎看不到生命力的躍動,就像一座破舊的房屋——一座搬出所有家具。卸下所有拉門隔扇而只等拆毀的房屋。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葉子,你回來了。”他伸手為我擦掉眼淚,“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回來的。”說罷,便捂著胸口劇烈咳嗽。
我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自己凌亂的思緒,“天愛,回學校上課吧。大家都很擔心你。”
他看一眼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的紀幕,苦笑著問我,“你是因為良心不安才來的吧?”
“那是自然。”未等我開口,紀幕搶先替我答道,“你要是個男人就不要做出這副衰樣來增加她的罪惡感。”
顧天愛站起來,從地上撿起一件外套穿上,“我想起你是誰了,就是在校慶開幕式演講的建筑師,紀幕。”他頓了頓,“真巧。你跟我媽媽一個姓。”
紀幕驀地收緊瞳孔,冷冷道,“的確很巧阿。說不定還有點血緣關系。”
他沒有答話,只是把門關上,隔絕了紀幕那道凌厲的目光。房間里只剩下我和他。
“你是為了怕影響我高考,才一直瞞著我的嗎?如果沒被我撞見,你打算瞞多久呢?”他溫柔的抱住我,聲音虛弱的像是夢囈。
“天愛,對不起。”我努力控制著不讓眼淚再次掉下來,“你別把我想的那么好。我只是為了我自己。”
“那么,你想讓我怎么做?”
我的心被揪成一團。他總是一兩句話就能輕易攻破我眼底的防線。
“回去上課。繼續為你的復旦夢奮斗。為了愛你的媽媽,也當是為了我,好好的待自己。”
“是要我自欺欺人的當做你從未離開我的世界一樣活著。這樣,你便心安了嗎?”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猶如一片破碎的心,滴著淋淋鮮血。而我,竟然恬不知恥的點了頭。
顧天愛,你的愛和寬容是我內心罪惡感的根源。即使分手,你也不讓我丟下這沉重的情感包袱。
我是該說——謝謝你。
還是該說——住手吧。
7
顧天愛回到了學校,開始認真學習。每次的大考小考,他都以驚人的成績名列榜首。他的身體也在顧媽媽的精心調養下逐漸恢復。
他的確做到了,可是我并不心安。
我陷入了一片沼澤,我努力的掙扎著想走出來,可是卻越陷越深最終被淹沒。我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寸寸的下沉卻無能為力。
這片沼澤的名字叫——顧天愛。
他像具行尸走肉般空洞的望著前方某個不知名的焦點,沒有言語,沒有表情。即使我與他插肩而過,也再沒看過我一眼。我對他說過的話,仿佛全部被扔進了宇宙黑洞里。
紀幕在那天見過顧媽媽之后,開始變得反常。幾天前他來學校找我,坐在車里時,碰巧看見顧媽媽在學校門口接兒子的一幕。
顧天愛見到媽媽,久違的露出一絲笑容。雖然那笑比哭還難看,顧媽媽臉上的擔憂倒也舒展了一些。兩人說了幾句話,顧天愛挽住媽媽的胳膊,母子兩個親昵的坐上他父親的車。雖然沒有歡聲笑語,一家人的溫馨和睦卻也展露無遺。
多久之后,我才知道,這對于許多家庭來說再普通不過的一幕,卻是紀幕永遠無法釋懷的傷痛,也是所有仇恨的根源。
“一家人的生活倒挺幸福阿。”紀幕用一種怪異的口吻諷刺道。
我摸不透他話中的意思。
他轉頭看向我,露出了我初次見他時的壞笑,帶著嘲弄和不屑,“葉子夏。看來我高估了你阿。”
“什么?”我無比疑惑。
“你對顧天愛來說就只有這點分量嗎?”他的語氣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令我感到害怕。
“紀幕。”我緊張地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說過他不是我們之間的障礙嗎?”
他似乎意識到什么,眼神柔軟下來,“對不起。是我騙了你。”
“你終究還是在乎的,是吧?”我以為他在意的是我和顧天愛的關系。
“我今天有點累。不能陪你了。”他揉揉額頭,一臉疲憊,顯得無力跟我解釋。
我有些不敢相信——他這是在趕我走嗎?失落感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
“如果可以恨,你就選擇恨。因為恨比愛來的容易……”這是我打開車門跑出去時聽到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一個星期后,我確認自己懷孕了。驗孕棒上清晰的兩條紅線,像針一樣刺向我的眼睛。我迫不及待的掏出手機打電話給紀幕,一如既往的無人接聽。
來到清苑時,天空已經暗沉下來。紀幕家里沒有亮燈,我只能在庭院外等。不知過了多久,倏地刮起一陣大風,滂沱大雨傾瀉而下。我被淋成了落湯雞,全身濕透。一股寒意席卷全身,我抱緊膝蓋蹲在臺階上。
我不敢隨便離開,我怕走開一會兒,就錯過了他。
紀幕的車,終于緩緩駛進我的視線。我看到了他,也看到了坐在他旁邊貌美如花的女人。他毫無遲疑的飛奔下車,淋著大雨站在我面前吼道,“葉子夏。你瘋了嗎?”
在這樣的盛夏,我卻覺得越發寒冷。雨水落在身體上,悶悶的痛。
那個女人走到他旁邊為他撐起傘,同情的看我一眼,挽住他的胳膊,擔憂道:“雨這么大,先進屋吧。”
紀幕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死死的盯著我。他抓過我的手臂,帶著怒氣,“進去。”
我一動不動的望著那個女人的臉,望著她為他撐著傘,望著她挽著他曾經無數次環抱過我的胳膊。我原本已經想好很多話要告訴他,可是這一刻我什么都說不出來。我甚至都忘記了哭。
“葉子夏!”他用力拉了拉我,“何必作踐自己。”
我向后退了兩步,掙脫他的手掌,艱難開口,“我一直天真的以為你是在意顧天愛,原來是另結新歡。”
他原本怒氣沖沖的眼神驀然黯淡下去,轉頭看了旁邊的女人一眼,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再看向我時,冷漠得像看一個毫不關己的陌生人。
“你想怎么樣?”
“我只是想見你。”
“現在見到了,我很好。”他伸手摟住旁邊的女人。
“紀幕,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你要這樣對我?”
“你沒有錯。只是我玩膩了而已。”
每一個字都化成一只冰冷的手,伸進心臟最柔軟無妨的位置狠狠撕下一塊血肉。我抓著仿佛要爆裂開的胸口,雙腿無力的坐到地上,嘴張開想說點什么卻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氣以減輕心里的痛苦。
紀幕閉上眼睛深吸口氣,終是摟著那個女人繞過癱坐在地上的我往大門走去。
“我懷孕了。”我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朝他吶喊。
他背對著我站在幾步之遙的院落里,脊背挺得僵直,垂下來的手緊握成拳,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我在確認自己懷孕的那一刻,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終于有理由來找你,終于可以拿這個當借口纏住你,然后每天見到你……”
“那又怎樣?”他冷漠的打斷我的話。
“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嗎?”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明知結果只有死,卻還是要拼命掙扎。這是生存的本能,也是愛的本能。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愛你?”說完,他大步跨進房子里,始終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留給我這世間最殘忍決絕的背影。
我坐在雨中,呆若木雞的看著緊閉的大門。悲痛像一場颶風呼嘯而來,卷起我的身體拋向高空,再迅速下墜砸向地面,摔得血肉模糊。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