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團長又走到了三團的榮譽室。1990年10月,三團為慶祝成立四十周年,將作戰樓的一間倉庫改成榮譽室。榮譽室里陳列著三團從朝鮮戰爭到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歷史照片、烈士遺物、武器裝備。李團長捧起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一面面已經不再鮮艷的錦旗、一件件破舊斑駁的遺物,用蒼老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如同撫摸多年的老朋友,布滿皺紋的眼角里流出一行渾濁的淚水。
從榮譽室走出來,李團長的心無比沉重。這幾天他為三團命運難過,沒有睡好覺,沒有休息好,感到身心疲倦。燦爛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如同木板雕刻上鍍了一層水彩,讓他的表情更加蒼勁有力。
“大喇叭”從早市買菜回來,看見李團長就笑道:“李團長,早上好呀!今天心情好了吧。”
“好什么好,都什么時候了,還能高興起來。”李團長面無表情冷冷地說道。他把“沒心沒肺”這四個字如同吞咽卡在喉管里的魚刺就著大饅頭狠狠地咽到了肚子里。
“我那好呀,我就說了幾句閑話,就有人要槍斃我了。唉,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大喇叭”咬著牙狠狠地說道。
“都啥時候了,你還有這心思說這種話?你是不是三團的人呀!都是敗家仔兒呀!多么好的部隊,想當年在朝鮮戰場,我們可是英雄團呀。咋轉眼間就完蛋了!敗家仔兒!”
“李團長呀,你對我有意見,我不說什么,你這指桑罵槐地講,這可是對上級領導有意見呀!”
“你這話咋講的?我這是對三團有感情呀,舍不得呀!”
退休的周政委看見李團長與“大喇叭”爭執,上來勸李團長。李團長,你的心情我們理解。現在可是和平年代呀,全國上下都在搞經濟建設,到處都得花錢,國家不能花大把錢養著這么多當兵的!這個問題很現實呀。”
“唉,這三團在戰場上赤手空拳打出來的英雄團,就這么三裁兩裁給化整為零了?這是不是損失?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自取滅亡么?老子當年的血汗不就白流了嗎?”李團長越說越激動,渾身都在顫抖。
“李團長,誰敢說你的血汗白流了?你看看那光榮室里的錦旗,李團長的大照片,多光彩多風光呀!那么大的錦旗,太大了,可以拿回家當棉被蓋呀!”“大喇叭”陰陽怪氣地說道。
周政委對“大喇叭”說道,你說話怎么這難聽呢?什么當被子蓋,現在窮到沒被子蓋的地步了么?周政委又轉身對李團長說道,您先消消氣,有話慢慢說。三團的干部都是好樣的!即使不在部隊,到地方也可更好地搞經濟建設么!”周政委有板有眼地說道。
“那錦旗掛在墻上頂個屁用!美帝國主義打過來了,能擋子彈么?那么多軍事人才,培養了那么多年,說裁就裁了,不可惜么?不是浪費么?蓋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美帝國主義打過來,幾顆炸彈就平了!”李團長的臉漲得通紅,怒目圓睜。
“是呀,李團長,您別激動。我覺悟低,水平低,您別跟我普通群眾一般見識。但我也勸您,別事事較什了,都退休了,還管那么多閑事,自已找氣受么。要我說,你還是離開三團這家屬樓吧,到軍區的干休所去,多好!這破磚爛瓦的,還天天裁人,看著也心堵,這心情也不好呀。”“大喇叭”說道。
“還說什么說,好端端的英雄團就這么沒了,你還坐得住吃得下飯?還讓我消什么氣!這三團就是我的家!讓我離開三團,除非一槍打死我!”李團長越說越生氣,咣地摔斷拐棍,倒地不起!
“快來人呀!救命呀!”“大喇叭”的嗓門關鍵時刻還是起作用的,一下子圍上幾個人。
周政委趕緊攔了輛車。
保衛股長何必正好駕車路過,背起李團長上了車,狠踩油門,向醫院飛馳而去。
早晨,剛吹過上班的號聲,父親就急沖沖地去找政委楊繼光。
自從三團整編開始,楊政委就被推到火山口上了。他的辦公室成了全三團的接待室,來訪的人從早到晚一撥接一撥一茬接一茬。一天要接二三百個電話,要面對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請求、想法、愿望。全團三百多人、上級領導都在看著他。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楊政委見到父親來了,便站起身來請父親落座,沏了杯龍井茶遞了過來。
“老人家,您這是咋了,什么事兒這么急?看你這樣憔悴是不是一宿沒睡覺?”楊政委笑呵呵地問道。
“是這樣的:三團整編,我們家父子兵,我是高級職稱,還有兩年才退休。我現在就提前退了,希望能讓兒子大原繼續干下去。這兩年我帶著他,他寫文章剛上路,而且剛剛評上中級職稱,這要是走了,有點可惜。他撰寫的專業技術文章在我們系統內被評為第三名。而且,他還是主創,有一定實力的。希望領導能高抬貴手,我也會發揮點余熱,好好培養他。”
“噢,這事兒呀。老人家,這就不用擔心了。大原的成績我們是了解的。這里即使裁到四十人,也需要他這樣能出成績的!好,你就不用費心了。這件事兒,我在黨委會上說說。”楊政委爽快地說道。
“好,好,謝謝領導關心呀。我一定要教育好大原,讓他好好工作。”
當李團長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床邊圍滿了人,擺滿了鮮花。三團政委楊繼光輕聲喊道:“李團長,你終于醒了!我請來的副院長丁光明來給你會診。
丁院長推開眾人,走到近前,立刻大怒道:“病人剛脫離危險,就往身上加這么多儀器,這不是增加病人負擔么?快把這些沒有用的都撤掉。”
醫生護士立刻手忙腳亂地撤掉多余的檢測設備。
李團長輕輕地揮揮手,示意大家回去。
政委楊繼光輕聲地說:“李團長,您安心養病,我們不打擾了。這是我們團的一份心意,祝你早日康復!”
楊政委將一個紅包放在李團長枕邊,出了病房,囑咐丁院長,一定要照顧好李團長。
李團長的老伴緊緊地拉住楊政委的手,眼含熱淚,萬分感動地說道:謝謝政委了,這次多虧咱們的保衛股長何必發現我們家老李,開車將他送到醫院,正因為搶救及時這才沒大事呀;醫院這邊照顧得也挺好。真謝謝了。”
“您就別客氣了。李團長是我們的老團長,我們都是他們帶過的兵!他為三團做出了巨大貢獻,我們三團都會感激他的!這次三團整編,李團長他不理解,他傷心,這三團是他命根子呀。這我們能理解。但你要勸勸李團長,戰爭時期,我們浴血奮戰保家衛國;和平時期,我們要服從指揮。裁軍是中央軍委制定的政策,我們要執行!裁軍,短期上的陣痛會有的,從長期看,對提高我軍戰斗力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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