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科長回來了,他給查主任帶來的消息證實,李丹說的完全是事實:嚴老軟禁在公館后面的警備司令部里,聽說明天就要秘密處決。
“他媽的!”查主任氣得把牙幫骨咬得咯咯響,破口罵道:“這班家伙居然把我蒙在鼓里……”
李丹眨了眨那雙明亮的大眼,趁機說:“查主任,請想一想,共產黨是怎樣發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要救國就要團結,鬧分裂只會亡國。蔣介石這樣倒行逆施,您就能容忍么?周恩來同志關心嚴老的安全,指示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營救嚴老,您就不能助一臂之力么?”
查主任大口吸煙,大步踱步,踱到李丹跟前,望著她帽檐下那雙閃動的大眼,想說什么,卻沒有出口。
李丹又進一步說:“嚴老的失蹤已經引起全國文化界的關注。知道的人說查主任救過他。不知道的人說嚴老是在被查主任送走以后失蹤的。如果他在桂林被害,人們會說些什么?”
查主任額上的青筋鼓了出來,別別跳動,月光下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李丹看出查主任的心情起了急劇變化,她又在火上澆了一勺油:
“蔣介石派來的人不把您查主任放在眼里,這還不說。你們廣西的徐耀武、孫仲才之流也和他們串通一氣,把您蒙在鼓里。對您親自請到廣西的朋友嚴老暗下毒手。這口氣,就算您查主任咽得下去,我們也看不下去呀!”
李丹的話觸到了查主任的痛處。他扔去了煙蒂,又點上一支煙。打火機的火焰映照著他噴火的雙眼。
李丹看出時機即將成熟,如今要促使查主任下決心,已是只欠東風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跨上一步,湊近了查主任,輕聲說:
“查主任,情況緊急,您再不能猶豫了。他們可以‘秘密處決’,您就不能來一個‘秘密處理’嗎?這是廣西,不是重慶。”
查主任臉部的肌肉不斷地抽搐著,看得出思想斗爭異常激烈。李丹不驚動他,但一雙大眼在告訴對方:我等著您拿主意。半晌,查主任把沒抽幾口的煙朝地上一扔,招手叫曲科長過去,附耳低語了幾句。曲科長點著頭走了。查主任轉臉對李丹說:“你可以走了。”說完徑自到中院看戲去了。
李丹找到楊霞,叫她去通知倪慧英,演出結束后即刻就走。李丹獨自來到客廳門前,等著曲科長歸來。不一會兒,曲科長就來了。這個一向矜持拘謹的青年軍人,此刻臉上煥發著一種異樣的光彩。他見到李丹就說:
“你快走吧!”
“感謝你們的大力協助。不過我不能走。我一定要親眼看著嚴老脫險。”
曲科長急了:“你留在這兒,被他們認出來,可不是玩的,說不定還會礙事。”
李丹固執地搖頭,朝著那扇通向警備司令部的小門走去。
曲科長更急了:“你千萬不能上那兒去啊!”他是如此擔憂李丹的安全。
“你放心吧!我不會去冒無謂犧牲的風險。”
那扇小門早已打開,值班的衛兵們也被這兒的鑼鼓和演唱吸引過來看戲了。曲科長追著李丹,一個勁兒勸她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這時候,一伙軍警從大門外進來,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娘。罵得最兇的竟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沈立勤。李丹眼明腿快,早已閃到小門旁的大樹后邊。曲科長為了吸引沈立勤的注意力,立即搶前一步,隨口問道:
“沈隊長此去該是馬到成功吧?”
沈立勤眼里布滿血絲,狠狠地說:“中了圈套啦!他媽的,好大膽的共產黨,居然鉆到司令公館里來了!”
曲科長的心頓時懸到半空,不知道沈立勤嗅出了什么味道,故作驚詫道:
“有這等事?”
沈立勤點點頭,沒有回答。剛才他率領鷹犬直奔南方出版社,本以為這次出動捕捉共產黨是十拿九穩,手到擒來。到達目的地之后,在路旁埋伏了好一陣子。發現情報中提供的集會時間已過,仍不見有人前來赴會。沖進出版社一看,只有寥寥幾個無家的職工住在宿舍里,李丹不知去向。這樣確切的情報,怎么會撲空呢?狡猾的沈立勤馬上判斷出,唐祖湘已被共產黨識破。一張可疑的面影突然蹦到他眼前:那個英俊的小伙子,那一雙傳神的大眼,是那樣的熟悉。像誰?像李丹。不,就是李丹!他發紅的眼里射出兇光,像一頭捕食撲空的野獸,重新發現了獵物的蹤跡,憋著被愚弄的怒氣,匆匆趕回徐公館。
此刻,躲在大樹后邊的李丹,那顆心跳得比曲科長更快更急。她縱有三頭六臂,現在也無計可施。只是在心里念叨著:曲科長,你可要沉住氣呵!
曲科長唯恐沈立勤發現樹后的李丹,又換了一個位置,想擋住沈立勤的視線,急急地問:
“這可怎么是好?”與其說是在問沈立勤,還不如說是問自己。
沈立勤斜睨了曲科長一眼,躊躇滿志地說:“我已經吃準了那個假小子,她跑不了!”
“哪個假小子?”曲科長故作驚訝地問。
“就是跟倪慧英一起來的那個……”沈立勤剛講了半句,突然剎住。這頭獵狗又嗅出了什么氣息?兩只耳朵豎了起來。
院墻那邊,警備司令部里,隱隱傳來馬達聲響,接著是卡車嘎然剎車的聲音。夜空里隨風飄來喧嘩聲。
在軟禁政治犯的屋門前,一個粗嗓門的軍官向看守犯人的衛兵嚷道:
“快,把犯人提出來!”
衛兵不敢怠慢,連忙喚出值班的軍官。那軍官眨了眨眼:
“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粗嗓門軍官出示了“總裁手諭”:“立即處決嚴犯。”
值班軍官問道:“怎么提前了?”
“你管得著嗎?快去帶人!”粗嗓門軍官不耐煩了。
“慢!”值班軍官說:“我得掛個電話問問徐司令。”
“你敢違抗總裁手諭,你長幾個腦袋!”粗嗓門的軍官又揚了揚手中的一張紙,大聲呵斥對方,然后把手一揮,帶著兵丁就朝屋里沖。
值班軍官急得哇哇叫,他還來不及上前阻攔,雙手被人反綁,嘴里被塞進一團臟手帕。
這一切,在院墻這邊是聽不清、看不見的。可是接著傳來的斥責聲是那樣慷慨激昂,清晰可辨:
“你們眼里還有沒有國法?憑什么綁架關人?”這正氣凜然的聲音,一聽便知是嚴老。
“嚷什么?快上車!”那條大嗓門在吆喝。
“我就是不走。叫你們的頭目來見我。”嚴老的聲音刺破了夜空。
沈立勤聽到警備司令部大院里人群的喧鬧聲,已經急步向小門跑去。
曲科長無法阻攔,額上沁出了汗珠,手足無措地跟在后邊。
大樹后的李丹,更是急得一顆心也要蹦出胸膛。她和曲科長一樣,知道警備司令部大院里發生的事情不能讓沈立勤看到。偏偏在這節骨眼上給沈立勤撞見了。
“不許走!”沈立勤已經穿過小門,來到現場:“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大嗓門的軍官把手里的“總裁手諭”朝沈立勤眼前一晃。
可是狡猾的沈立勤嚷得更兇了:“陳秘書知道這事嗎?你們到底是哪一部分的?”
大嗓門的軍官沒再搭理沈立勤,命令部下把嚴老架上卡車。
“把人留下!”沈立勤發現事情蹊蹺,便從腰間摸出手槍來。
大嗓門的軍官惱火了,飛起一腳,踢掉沈立勤手中的槍,率領部下跳上卡車,司機馬上發動了引擎。
沈立勤狗急跳墻,攀上卡車,干笑著:“嘿,嘿,何隊長,快把人留下,要不,別怪沈某無禮了。”他自以為識破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人家就該怕他了。
這軍官確實姓何。他和曲科長是查主任的左右手。剛才接到曲科長的電話,奉了查主任之命來提嚴老,不料碰上這條效忠陳秘書的走狗,難以脫身。他見沈立勤識破自己的真實身份,心里十分窩火,抬眼望望站在一旁的曲科長,發現曲科長沖著自己打手勢,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他知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對準沈立勤的臉猛擊一拳。沈立勤雙手吊在車上,冷不防受到狠狠一擊,仰面朝天摔了下去,眼巴巴望著第一輛卡車開走。他還來不及呼叫,第二輛卡車已經從他身上輾過,結果了他罪惡的一生。
李丹眼看卡車載著嚴老駛出魔窟,沈立勤像一條死狗躺在血泊中,簡直要歡呼起來了。她那雙明如月華的眼睛凝視著曲科長,滿肚子感激的話竟然一句也說不出口。曲科長欣慰地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知道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李丹走后,徐公館里那臺戲還在唱。但不是倪慧英在唱,她和楊霞也早已走了。現在是查主任和陳秘書在唱。陳秘書明知嚴老被劫走,其中有詐,但礙于自己也是秘密綁架了查主任的朋友,只得啞巴吃黃連,肚子里叫苦。查主任卻拍案痛罵起來:
“什么?嚴老被你們關著?你們竟然把我蒙在鼓里,太不像話了!這還是廣西的地界吧?你們眼睛里還有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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