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如畫的榕湖,波平如鏡。環(huán)湖馬路像一條帶子繞過湖邊。沿湖栽種著各種樹木,有亭亭如蓋的巨榕,還有迎風飄動的垂柳。樹蔭下放著石椅,供人憩息。這條環(huán)湖馬路成了一座天然的公園,每天早、晚,游人不絕。早上來的大都靜坐湖畔,讀書、看報、念外文。晚上來的多是成雙成對的青年情侶,或促膝談心,或并肩散步,說不完娓娓動聽的知心話。于是,攤販也應(yīng)運而生。尤其在早上,賣書報雜志的,賣甜食點心的,聚集街頭,儼然是一個小小的市場。
榕湖北面屹立著一座青石砌成的門樓,好比公園和市場的入口。這座門樓建于唐代,原是桂林的南門。門旁植有一棵榕樹。后來樹根盤旋,攀到門上,所以叫做榕門。明代擴建城區(qū),拆毀城基,獨獨保留了這座門樓,成為市中心區(qū)的名勝古跡之一。
從南方出版社到榕湖,要從西門進城,再朝南拐出榕門。今天一早,李丹就拎著個新繡上雙燕的布書包上了路。她雙眉平展,步履從容,只有那一對大眼閃著流動的波光。泄露出內(nèi)心的激動。她又要走上播火的崗位了,能不激動嗎?
早晨行人不多。李丹走著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有個穿舊西裝的中年人盯她的梢。她心中一驚,狗鼻子是怎樣嗅出來的?李丹今天可是負有特殊任務(wù)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咬住。時間緊迫,一點耽誤不得。眼前這條路兩旁空蕩蕩的,不是田野,就是江岸,既無小道可以穿行,也無房舍可以藏身。李丹盤算著甩掉這條尾巴的辦法。眼看快要走到西門了,還是無計可施。她焦急地朝前一望,城門附近并排著兩家點心店,一家賣湖北點心豆皮,一家賣本地特產(chǎn)米粉,都把鍋灶擺在門前,招徠生意。這條路上只此兩家小食店,出城、進城的人進去吃早點的相當多。李丹知道這兩家點心店共一個后院。又見前邊有一群女學生,總有十來個人,正說說笑笑朝城里走,即將走到點心店門口。一個主意上了心頭,李丹加快幾步,趕過這群女學生,走進豆皮店,立刻轉(zhuǎn)入后院,飛快地脫下身上那件藍底白花的罩衣,卷成一捆,塞進書包,再從米粉店出來,已經(jīng)改換衣裝,成了個穿格子布旗袍的身影。遠遠望去,像是另一個人了。這一系列動作是那么迅速,總共沒用兩分鐘時間。可以說是干得神不知、鬼不覺了。李丹走出米粉店,機警地朝四周掃視一圈,發(fā)現(xiàn)后邊那條狗正加快朝點心店趕來,卻還拉下一段距離。倒是眼面前有一個人盯著自己看。莫非這條金蟬脫殼之計被人識破?她留神一看,見這是個老人,站在一副米粉擔旁邊,和米粉店掌柜說話。那身打著補靪的衣服,瘦骨嶙峋的面容,善良忠厚的目光,都說明這是個老實的小販。他為什么這樣盯住自己呢?李丹無暇細想,只是憑直覺感到這老人不像是有惡意的。她一閃身混進了剛好走到跟前的女學生群中,跟著她們朝城里走。走進城門洞里,再回頭瞟上一眼,看見那條狗正從豆皮店轉(zhuǎn)到米粉店門口,打著手勢向掌柜的問話,掌柜的搖著頭,米粉擔的小販擺著手,似乎都表示什么也沒看見。那條狗還不死心,又踅進店里去找了。李丹心中暗笑:你就伸長了狗鼻子在點心店里慢慢嗅吧!
她混在女學生群中走了一段,又夾在一伙趕早去湖濱讀書的年輕人中,奔向巍然屹立的榕門。
長達數(shù)丈的榕門通道,涼風習習,即使在盛夏也使人感到透體的涼意,何況在目前這樣的春晨。李丹心里卻熱乎乎的。清風揚起她的短發(fā),她微微仰起頭朝門洞對過的環(huán)湖路口眺望,那熙熙攘攘的攤販市場,牢牢吸住了她的目光。她仿佛看到,藏在地下的革命火種,正在破土而出,熠熠閃光。
出了榕門,走近攤販市場。一派熱鬧景象。賣小吃的攤擔冒著熱氣,顧客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著,碗盞聲不絕于耳。小販們扯著喉嚨兜攬生意:
“來碗米粉嘛!”
“賣桂圓湯!”
有的還沖著李丹招手:“吃一碗吧,姑娘!”
李丹搖搖頭,越過幾處小吃攤擔,眼光搜索著她要找的報攤。
“賣報,賣報……”報販們大聲叫喚;似乎有意叫給李丹聽的。
李丹走到一個報攤面前,用眼睛尋找雨傘。報販望著李丹,以為生意來了,“姑娘買報?”李丹發(fā)現(xiàn)報架上沒有掛雨傘。這不是自己要找的報攤,她掉頭再往前走。
前邊一處報攤,赫然掛著一把油布傘。李丹搶上幾步。只見報販手里拿著好幾份報紙,《中央日報》、《大公報》、《力報》……像一把折扇那樣張開,遞到李丹面前。死命盯著那把傘,可是傘柄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李丹的心又涼了,搖搖頭,轉(zhuǎn)身走開。
眼看快走到這個小市場的盡頭,只剩最后一處報攤了。李丹抬眼望去,報架旁的油布傘柄上,果然掛著個元寶形的小香囊。那個兩鬢斑白的老報販,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有一對慈祥中透著機警的眼睛,正盯著李丹手里的布包。分明是她要找的同志。沒錯,一小疊報紙已經(jīng)捧在他手里,面上是《大公報》。李丹知道里邊就是傳單。她高興得像一個初上學的孩子,揮動著小書包,邁開輕盈的步子,奔向老報販。
忽然,背后傳來警車的呼嘯,接著是一陣陣喧嚷。李丹掉頭一看,一群身披黑皮的警察正圍住路口那個報攤,喝五吆六地把一疊報紙抓過去,一張張抖開來進行搜查。李丹的臉霎時變白:出事了!
老報販機警沉著的眼睛也在觀察動靜,把捧著《大公報》的手縮了回去。
怎么辦?浮上李丹心頭的第一念是:趕快把傳單取走。她把繡著雙燕的書包朝老報販眼前一晃,表示要和他接頭。可是老報販搖了搖頭,眼睛機警地朝四周轉(zhuǎn)了一圈。李丹放眼一望,軍警已經(jīng)把守著兩面的街口,將這個小小的市場圍了起來。夾著報紙離去的顧客也遭到了搜查。看來要取走傳單是來不及了。不取呢?傳單肯定要在報攤上被搜出來,老報販難免要落入敵人的魔掌。真是馬進狹谷,進退兩難啊!
軍警已經(jīng)搜到第二處報攤了。吆喝聲,斥責聲,報紙翻動和撕裂聲,清晰可辨。
怎么辦?李丹抿緊了嘴唇,暗下決心:寧可自己擔風險,決不能讓同志受害。她毅然張開書包的口子,示意老報販把傳單交給她處理。在這種情況下,李丹不能說話,不能用言語說服對方,只能用手勢來暗示。可是老報販堅決地搖頭,眼里射出一種不可抗拒的光芒。
軍警搜完第二處報攤,向這兒走來。情勢萬分緊急。
怎么辦?李丹迎著寒風,鼻尖上卻冒出一層細汗,呼吸也急促起來了。那雙會說話的大眼,詢問地投向老報販。老報販沉著地四顧,眼光落到附近的一副米粉擔子上,米粉湯鍋下燃著炭火,火舌呼啦啦地舔著鍋底。李丹心頭又閃過一念:傳單能不能燒掉?
她把眼光投向賣米粉的小販,發(fā)現(xiàn)那小販也在愣愣地望著自己。原來這小販就是剛才在城門口碰到的那個老人。
“好心的姑娘,不認得我了?”
李丹打量著這位老人;打量著老人額上的一塊傷疤,突然想起了什么:啊,是你!她顧不得和老人說話,急忙從老報販手里拿過傳單,飛快地朝爐膛里塞。老人輕輕說了聲:“交給我!”接過傳單,放進米粉擔的碗櫥里。
這時候,警察們已經(jīng)來到面前。李丹從容地說了聲:“來碗米粉!”老人答應(yīng)著,動手盛起一碗米粉。李丹接過,用筷子撩著往嘴里送。老人像沒事似地,拿起扇子扇著爐火。他的眼光卻緊緊盯著碗櫥。火光照見李丹臉上晶瑩的汗珠,也照見老人臉上那對善良的眼睛。
李丹凝視著這位老人,心里甭提有多感激。老人想得多周到!如果放進爐膛里燒,非但一下子燒不掉,而且飛飛揚揚的紙灰也會引起敵人的注意。
“姑娘,真的認不出來了?”
李丹連聲說:“認得,認得……”
“在廣東酒家門口……”
李丹早認出來了,這老人不是別人,就是被那一對闊夫婦推倒在地的老年乞丐。李丹曾經(jīng)給過他微不足道的接濟,可今天他卻給了李丹多么大的支援啊!她更感到自己不是孤立的。像被捕的趙水根,面前的這位老人,還有千千萬萬窮苦人民,他們的心總是向著革命的。李丹把空碗遞到老人跟前,深情地喚了一聲:“老大爺,謝謝你!”
軍警們已經(jīng)在搜查最后一處報攤了。他們咋咋呼呼地驅(qū)趕著不相干的攤販和行人。人們紛紛散去。李丹閃在路旁,看著老報販坦然地把報紙一疊疊捧到警察面前,還幫著他們一張張抖開,眼睛卻朝李丹投去一道嘉許的目光。
混亂中,米粉擔夾在其他一些攤販和行人中被驅(qū)趕得不知去向。李丹相信,這批傳單不會落到敵人手里。可是她的原意是想保留這批火種,現(xiàn)在卻無處找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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