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激烈言辭在當時似乎真起到了震懾作用,半個多小時后,妻子就昏昏入睡了。接下來的24小時,在她的意識中基本上是一片空白。但在我的眼里,卻是陣雨過后,云開天青了。在這一天一夜里她醒過幾次,雖然醒來后她仍然要哼哼,但不像發病時痛得那么厲害。她也能起床去上廁所。盡管沒有胃口,但還是在我的勸說下喝了一瓶牛奶,吃了兩只法式面包(分兩次)。她每次醒來,第一句話總是問現在幾點了,接著問我是不是給她廠里打電話請過假,誰接的電話。我覺得有些好笑。但見到她睡得很安寧,醒來說話神志清楚,條理分明,動作反應正常,這點記憶缺失我就沒引起重視,以為是睡得太沉所造成的。
妻子真正醒來是4月23日的凌晨3點多。她又一次問我,現在幾點了?我說,大概三四點鐘。她說,辰光過得介慢。我說,你日子好過味,你已經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你知道不知道?她嚇了一跳。接著努力回憶,只想起唐見端好像來過,問小秦怎么啦。小唐是22日傍晚來的,其時妻子正又一次醒來,一邊哼哼一邊在吃面包。她與小唐還說了幾句話,說頭痛得厲害,只能調休在家躺一天。小唐見狀,連忙去岳父家給我找來了幾片安定,我讓她吞了兩片再睡下。
這次醒來是距23日半夜蘇醒最近的一次,所以她還能有片段印象,但也只記得小唐問過她一句話,還記得好像吃過面包,奶油味很濃。3點多醒來以后,妻子就再也睡不著,挨到7點,她就起床準備去上班了。頭還是痛,但已經不是那種劇烈的好像要炸開來似的痛,而是沉重。事后她說,好像頭與頭頸不是屬于自己的,一點也抬不起來,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我問她是不是再調休在家躺一天,她說不要,可以上班去。我以為她只是病后虛弱,同時,總覺得她這次發病與“珠血”的暗示有關,呆在家里,七想八想,心理負擔更重,對康復不利,倒還不如上班去,與周圍同事說說笑笑,能分散注意力。好在她是五金倉庫的保管員,活不重。所以那天我沒有阻攔她去上班,只是一路挽著她送她到廠附近,然后,我就乘車到平安電影院去看探索片展映了。送她上班的路上,一邊走我一邊按壓她的合谷,反覆對她說不要有思想負擔,不要受暗示。分手的時候,我覺得她精神已好多了。
誰知她一到廠里就支持不住,趴在辦公桌上直呻吟。熬了半個小時,熬不住,她就上廠醫務室去看病。一邊看病她一邊忍不住地哼哼。醫生給她量血壓,130/90,屬正常,診斷為血管性頭痛。當場給她服了“安乃近”片,讓她在醫務室里問的病床上躺一會兒。哪料她越躺、頭越痛,呻吟也越來越響,簡直是叫喚了。醫生見她臉色灰白,痛苦萬狀,吃驚不小,勸她趕快上醫院去看急診,說,躺在這里的人,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叫喚的,可想而知你痛得厲害,這樣劇烈的頭痛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耽誤了。醫生要打電話找我,妻子說我看電影去了,找不到。
就這樣,我的丈夫形象一下子在妻子廠里變得很壞。至少,妻子回家來告訴我這一切時,我有這樣的感覺。現在回頭去分析,這以后我之所以頑固地堅持認為妻子只是血管性頭痛,沒有及時陪妻子去醫院求診,是因為里面摻雜了個人感情因素。我要向自己肯定我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就只能給妻子派定一個“忍受力差”、“易受暗示”的角色。
寫到這里,我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本書的讀者主要不是來聽我懺悔的,而是來看我怎么用氣功將妻子的病治好的,所以,這里只能將8天里她怎么受病痛折磨的過程簡略地敘過。我后來看了神經專科的醫書才知道,妻子的病程是“珠血”典型的發展過程。
4月23日還不是她最痛苦的日子。
4月24日到26日,即發病后的第三天到第五天,腦水腫發展到高峰,這才是最難熬的。那時候,頭痛已沒有明顯的痛點,而是彌漫到整個頭部,無處不痛,無時不痛。睜眼痛,閉眼也痛。坐著痛,躺下也痛。而且一夜只能入眠兩三個鐘點,服“安定”也無效。同時,出現視神經**水腫癥狀。
24日是兩眼前出現綠豆大小的黑點,繼而變成桂圓核似的灰色虛影。25日看出去路面有一個一個的圓坑。26日視幻覺消失,但當夜服了一片醫院里配來的“西比靈”片,擴張血管的,27日早晨又服了一片,服藥后即覺得頸后兩根筋繃緊著劇烈脹痛。
27日晚上,方舒姐妹第一次主持“正大綜藝”節目,我讓她看電視,她望出去,兩眼前都障一片帶鋸齒的冬青樹葉。左眼的一片豎著,右眼的一片橫著,那樹葉的鋸齒邊緣在急速抖動,電視畫面跟著抖得厲害。盡管這么痛苦,她還是堅持每天撐著去上班,當然,工作是由她的同事們替她分擔了。我難辭其咎,但是,這里也想為我自己辯護幾句。就在我逼她相信自己只是血管性頭痛的同時,沒有放松用氣功替她進行治療,而且治療對緩解疼痛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從4月23日開始,我根據針灸“上病下取”的原則,在她的腿部取穴按摩。當我接觸到她的三陰交穴時,她猛一抽搐,接著尖叫起來,說像刀割一樣痛。于是,我就在那穴位上按壓放氣,每次都要讓她哇哇亂叫一陣,大汗淋漓一身,直到三陰交能夠耐受重撳才罷手。如此折騰一番后,她的頭痛就明顯減輕了,這也許與腦積水通過出汗途徑得到排泄有關。
但是,這種野蠻治療法,從西醫角度看,是絕對犯禁的。珠血病人第一不可用力,連大便時用力屏一下都是不允許的,怎么能允許這樣捏緊拳頭拚命吼叫?我這樣胡亂莽撞,非但沒有釀成可怕后果,反而收到了一定的療效,不知是因為僥幸,還是因為中醫針灸理論自有比西醫對人體更深透的認識。但當時我是將此視為妻子的病非“珠血”的一條證據。我想如果是“珠血”,一定不會這樣太平。我是將“珠血”與腦溢血相混淆了。
妻子是4月26日上午由廠里同事陪著去醫院求診的。就癥狀來說,那天是8天中比較輕的一天。之所以上醫院去看病,正是因為她覺得有了走到醫院的力氣。那天上午醫院神經科普通門診停診,她掛的是專家門診的號。幸虧看的是專家門診,正遇上神經科主任。雖然她還是按血管性頭痛處理,開給“西比靈”與“神康片”,但也沒有對妻子的腦血管意外家族史置若罔聞,要她去作CT檢查。
CT檢查安排在27日下午,我陪妻子上醫院去。當場檢查結果,醫生說腦子里沒有血,妻子聽到這消息,頭痛立刻減輕了許多,我更相信她這次頭痛時間這么長,完全是心理作用。依我原來的估計,既然CT檢查將不良暗示排除了,我的氣功應該在一兩天內把她的頭痛完全治愈。雖然CT的正式報告要到29日下午才能見到,我心里已經將這一頁翻過去了。
因此,爽快地答應29日到上海外國語學院的專家樓,去參加侃電視連續劇。CT報告我也打電話托一位相熟的醫生替我代取,晚上我再上他家里去拿。后來,趙長天在《海上文壇》上撰文記述這件事,說那天我參加侃電視劇時有些神不守舍,似乎是因為擔心妻子的病,這實在是有些美化我了。回家路上,我確實跟他說起過妻子的病,也說過侃電視劇我覺得有些難以進入,但這兩件事并沒有什么聯系,至少在我的意識層面上它們沒有相互掛鉤。
所以,當8點多鐘我踏進那位醫生朋友的家,聽他說我再不到,他已經準備動身上我家來,告訴我CT報告顯示妻子的腦子里確實出過血時,我心口別的一下,像是挨了一拳。但那位朋友的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我恢復了信心。他說,從片子上看,你愛人腦子出血應該在兩個星期前,因為現在血已經看不到了,但是有腦積水,腦室增大。
如果是一星期前出的血,她又沒有用過什么藥,不可能吸收得這么快。我說,出血肯定是在4月21日晚上,到做CT時還不足6整天,這決不會錯。如果不是出血,其它什么病會引起腦積水呢?他說,根據你說的病情,再根據CT片子,一般說只有珠血。現在看不到血,有些奇怪。我說,這不奇怪,因為我用氣功給她治療了,血是因為氣功被吸收掉的。那位身為西醫內科副主任醫師的朋友對我的這種異端邪說自然不敢茍同.但一則因為他思想比較開放,對中醫氣功等都有所研究,二則是為了照顧我的面子,所以并沒有說什么使我很難堪的話。只是要我別大意,還是要去醫院求診,必要的話應該讓妻子住院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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