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發動作不是意念支配的結果,但可以用意念加以控制,許多受功者都有這種經驗。比較典型的是王周生。授功的次日,她自練時,有意控制自發動作,發現能夠辦到。但思想一開小差(控制動作的意念稍一放松),身體又不由自主地轉動起來。其實,許多受功者都曾試圖用意念對自發動作加以控制,只是不像王周生那樣意識明確。許多人被授功時動作幅度不大,但結束后反映腿部肌肉緊張、酸痛。有的人承認心中害怕,怕跌倒,怕撞痛,怕做出各種奇形怪狀的動作來給人看笑話;有的則說自己已完全放松,一點也沒有用意識加以抵抗。然而,經解釋,舉例,打消顧慮,多數回去后自練一兩次動作幅度與強度就猛然增大,自我感覺也舒服多了。這說明意識抵抗是普遍存在并能起作用的(對功效來說是種反作用),問題只在自覺與否罷了。
這里又涉及到練功時是否要用意念的問題。前面我已經談到,我認為是否用意念與出偏差的概率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是,我還是主張在練功中不要用意念去導引。我這樣主張是從功效方面來加以考慮。二十多年前初習太極拳時,我也曾試著練過幾天站樁功。那時,我覺得最大的障礙是不能入靜,腦子里充滿了雜七雜八的念頭,哪怕用數息法,用一念代萬念,都無法使它們平靜下來,更不說使之消失了。而且,常常站著站著,突然發覺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思想又在開小差了,于是吃了一驚,心尖上顫動了一下,趕緊集中心思去數息或默念“松……松……”我就是因為克服不了這重障礙,怕走火入魔,才放棄練站樁的,后來幾個練氣功的小伙伴先后患精神病,使我更不敢去嘗試。八十年代接觸了弗洛伊德的學說,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大概是在讀弗洛姆的《愛的藝術》一書時。在這本書中,那位心理學大師提出,生活節奏高度緊張的現代人,如果每天早晚至少做20分鐘的“集中”訓練,即在這段時間里不讀、不聽、不抽煙或不喝飲料,做到個人獨處,將對身心大有好處),氣功的治病功效,也許與釋放潛意識里的能量有關。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潛意識就像一只垃圾桶,種種為社會、道德、文化所不允許的思想,統統被塞進這個垃圾桶中(弗洛伊德將之稱為“壓抑”,“遺忘”)。一旦垃圾在桶內膨脹發酵(形成某種“情結”),或者垃圾桶里容納不了那么多垃圾,就會產生災難性的后果(得神經官能癥,形成心理障礙,患精神病等)。心理治療就是創造條件讓垃圾桶里的垃圾得以部分清除(主要用回憶已遺忘的創傷性經驗來使情結解體,讓潛意識得到宣泄)。意識平時的任務是塞垃圾與看管好垃圾桶蓋不讓垃圾從桶里跑出來,在清理垃圾桶時,只能請它暫離職守。從氣功的角度來看,弗洛伊德對潛意識的理解也許太片面。那里面除了消極的東西外,可能還有松果體這個黑匣子里藏著的特異功能。然而,消極的東西與積極的特異功能一樣受到意識的管制,卻是無疑的。所以,無論從治病還是從出功能考慮,都需要有一段時間讓意識走開。因此,不論何門何派氣功,都把“靜”、“空”、“萬念俱息”作為練功的上乘境界與追求目標。“萬念俱息”的境界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因此,就提出在練功時“意守”或“以一念代萬念”,以求能逐步深入。這種設想本來是不錯的,也有許多人沿著這條路走到了“物我雙忘”、“渾然無覺”的高深境界。但是,對大多數人無法擺脫纏身俗務的人來說,“意守”或以一念代萬念的方法卻是有一定的危險性的。因為它又悄悄地把“意識”這個看守人請了回來,讓它來監察“我”是否有雜念,有沒有在思想開小差。這樣,為了全部排除“意念”,卻反而強化了“意念”。它的消極后果,比較輕的是使練功者喪失信心,重的還可能導致神經官能癥。譬如我當初站樁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又在心猿意馬時,有種偷竊被逮住時的驚慌與羞愧感,嚴重時產生怔忡感。倘若硬著頭皮練下去,很可能在“千萬不要出偏差”的心理重負下真的出了偏差。能不能不走“意守”與“以一念代萬念”的路,同樣達到心念寂然的境界呢?這就牽涉到對“念”如何理解。氣功書中常有“排除雜念”的說法。何為雜念?雜念與正念相對,弄清楚了正念才能弄清雜念的概念。從“意守”與“以一念代萬念”的操作來看,正念就是一心只想練功的事,想著下丹田那里有何感覺,想著氣在體內如何運行,或者想象著胸口開出一朵蓮花等等,總之是一種意識,是積極活躍的思維活動。與之相對,雜念就是與練功無關的思維活動。正念與雜念是按與練功是否有關這一標準來劃分的。我的觀點,則參照弗洛伊德關于任何心理活動都需要能量這一假說,從思維活動所需能量的多寡,對“念”作另一種劃分。我將需要很多能量的圍繞著一個目標層層展開的積極活躍的思想活動稱之為“思維”,將基本上不需要能量,無目的,無條理,散漫的,隨意的,像云影一樣掠過心際,不能留下什么可供回憶、追尋的痕跡的思緒,稱之為“念頭”。這樣來看,練功時的雜念絕大多數屬于“念頭”,它們對潛意識宣泄的妨礙,比身為“思維”的正念,實際要輕得多。思想開小差時出現的眾多“念頭”,一如夢境,待覺醒以后,往往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或幾個夢,卻對夢的內容毫無記憶或只記得零碎的片斷。弗洛伊德認為做夢正是趁意識放松管制,潛意識紛紛出籠的大好機會。既然這樣,用“思維”,哪怕只有一種“思維”,來管制眾多的“念頭”,不是請黃鼠狼來給雞看門嗎?據此,我提出一句口號,叫做“七想八想等于不想”。這句口號,后來我從古書中找到了佐證。韓非子在《解老》篇中說:“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夫無術者,故以無為無思為虛也。夫故以無為無思為虛者,其意常不忘虛,是制于為虛也。虛者謂其意所無制也,今制于為虛,是不虛也。虛者之無為也,不以無為為有常。不以無為為有常,則虛。”善哉,善哉!這句口號,在發明授功前我就提出來了,記得錢谷融先生向我咨詢練氣功如何排除雜念時就曾對他說過,得到了他的首肯。發明授功以后,我看到氣在人體內在需要的指揮下進退得當,游刃有余(這個指揮系統也許正在潛意識里,林中鵬主編的《中華氣功學》中將之稱為“元神”,定義為“先天的”“和諧的調節功能的總和”。認為與“識神”——“人生下來以后逐漸積累的‘知識’”既矛盾又統一。練功的目標“就是使‘元神’和‘識神’之間達到高度的協調,保證兩者都能得到充分的發揮。雖然‘元神’的保護,始終是練功家的第一目標,然而,‘識神’干擾的普遍存在卻不能不予重視,因而無論何派的練功家,都將降低‘識神’對‘元神’的干擾的程度作為下手功夫”),我又何必再去把“意念”請來,弄把虱子在頭上搔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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