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桑拿房蒸汽吱吱響

　　回上海當天的匯報會上，鄭宏倫就談起田維舟堅決要退股。蘇泰達為這個股東可惜。當年他要入股，蘇泰達請他緩一緩。那是在一次飯局，朋友介紹他來認識，也就一起吃飯。田維舟酒量大，敬了這個人，又敬那個人。來來來，蘇總，讓我敬你三杯。一杯祝太一公司興旺發達，說完揚起脖一飲而盡。二杯祝生命春口服液行銷全國，說完望著蘇泰達，我干了，又揚起脖，全灌進喉嚨。三杯祝蘇總洪福齊天，雙手捧杯，畢恭畢敬，站了起來，蘇泰達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喝，他不坐，離開位子，走到蘇泰達面前，來，干，干，你隨意，又是仰脖，喝完，用手抹抹嘴唇。既然田先生如此誠意，我們接受你的投資，從現在起你就是太一公司的新股東。酒席上的人拍手附和道，好好，蘇總招兵買馬，人強馬壯，一定能在保健品市場上通吃，就像當年的月亮神。

　　沒想到不過是一點小風浪，這個田維舟就撐不住了。蘇泰達不希望這個時候有人退股，現在正是用錢之際，不能抽血。現金流鏈條斷了，對一個企業來說是致命的。他打電話給田維舟，請他到公司來一趟。田維舟一進門，還是一句話，要退股。

　　原來昨天晚上，盛昌發又把他叫去喝酒。這次不叫他埋單，也不請別的客人，盛昌發說只有我們兄弟兩個，上次譚法官看中的小姐今天由你享受，我已經同她們的媽咪說好了。田維舟感激得連連點頭，好像盛昌發對他有什么知遇之恩。好好，謝謝盛總。盛昌發又說，以后你跟著我，吃香喝辣，一手抱一個妞，日子賽神仙。你說我參加這個，參加那個，圖的是什么，圖的就是這個。你從溫州來上海發展，圖的也是這個。是是，圖的就是這個。**田維舟想，敢情盛昌發、譚法官這些人天天在外面大吃大喝玩女人，看人家日子過的，這才是人過的日子，自己算什么東西，天天求爺爺告奶奶，哪一分錢不賺得心里窩囊，他悶頭喝了一大口酒。盛昌發說，老田你不要光喝酒，你放下酒杯聽我說。田維舟趕緊端起酒杯大喝一口酒放下，朝著盛昌發看著，等著他說話。盛昌發說，我早就看中蘇泰達這個公司，看中他的拳頭產品生命春口服液。這次吃死人是個大好機會。不管他有沒有真吃死人，我要把動靜做大，你懂嗎？盛昌發伸出右手，做了一個向上扒的動作。我要混水摸魚，不是拷浜捉魚，不是把水拷光，而是把水攪渾。自個兄弟，我才說這話。我可沒喝多少酒。田維舟望了一眼盛昌發的杯子，確是一杯沒有喝完。我們就要動手，這么好的民營企業，我要把它并購到國有企業里來，讓國有資產壯大起來。田維舟聽到這個提法蠻新鮮，瞪大眼睛流露出他的不明白。盛昌發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不管他明白不明白，接著往下說，并購過來后，我給你發個任職決定，任命田維舟同志為太一公司總經理，不叫總裁，叫總經理。你說哪有國有企業叫總裁的。田維舟聽得渾身骨頭都酥了，心想怎么啦，哪顆福星高照，我就要當總經理了。盛昌發說，你去找蘇泰達，叫他退股，就是把水攪得更渾。這事只準成功，不準失敗。田維舟應道，對，只準成功，不準失敗，我一定要把姓蘇的搞得焦頭……田維舟不知這個詞該怎么說，那是初中語文教的，他早記不清了，愣在那里。盛昌發說爛額，焦頭爛額。對，焦頭爛額。我要搞得姓蘇的焦頭爛額。那我退了股，那些錢怎么辦？你傻呀，我并購成功，你再投進來，走馬上任，那才叫風光。田維舟的腦袋想象不出自己會有多風光。他想在成立典禮他可以佩戴上貴賓的標簽，在主席臺上接受盛昌發的任命，在上海人面前風光起來，正是他從溫州來時立下的誓愿。

　　盛昌發沒有告訴田維舟，他就要如何動手，這種小暴發戶仗著幾個錢就想來占地盤，心中一百個看不起他們。

　　桑拿房中蒸騰著灼人的熱氣，張天星就坐在不遠處的木椅上，盛昌發把滿瓢水澆在發紅的石頭上，那紅只是隱隱約約的紅。水潑下去，騰起霧氣，撲向他的臉，身上一陣陣發燙，汗水嘩嘩地涌出，他似乎聽見了聲音，也許是汗水被熱浪逼出了皮膚，自己心中的錯覺。**邊洗邊聊天，有事就談事。盛昌發說，這些年來，在國民經濟中國有企業的比重下降了，私營企業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說到激動處，他站了起來，手揮舞著，我們這樣有覺悟的人，能眼看著國有企業的比重一天天萎縮嗎？他斬釘截鐵地說：不。盛昌發說的是真心實意，他剛出席表彰大會，得了勞動獎章，為全區做了六大工程，有了強有力的政績形象，他正躊躇滿志，想為增強國有經濟基礎做點什么。張天星打斷他的話，那你說怎么辦？盛昌發接著說，這個怎么辦應該你們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來回答，我只是想盡自己一點微薄之力。從我做起，從我力所能及的事做起，我想并購蘇泰達的優質企業，哪怕讓他變現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