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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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七年的十一月,魏忠賢在鳳陽自縊身亡。
聽到這一消息時我正在媚香樓的水墨居教香君習畫,畫的是一幅《朗朗乾坤圖》。姐姐站在畫前把她剛得到的消息告知我,我聽后反而一臉平靜,朗朗乾坤豈容他魏忠賢只手遮日最后還不是落個死無全尸的悲慘下場!權力、欲望、財富終會將人毀滅而至萬劫不復之地。我忽然間害怕起來,兩年的官場生活云修他會不會也被權力所驅使呢?不敢胡思亂想下去,云修說過功成他必會辭官隱退的,他不是愛慕權力地位的人,如此便也安了心只盼云修早日歸來。-
魏賊自縊的消息在秦淮迅速傳開,天啟七年的冬天似乎隨著魏賊的死而變的富有生機。各處張燈結彩予以慶賀,我走在秦淮的街道,素面白衣把自己淹沒在眾人之中。在云修的書信里他向我詳細敘述了事情的始末,我提筆回信薛濤箋上是我題的一首《望江南》:
秦淮月,尤記月下弦。半殘如鐮割不斷,心似空帆去已遠。往事瀝瀝前。望江樓,蕭冷卻成愁。長相思曲摧腸斷,桃葉渡口揚州愿。盼君速速還。
絲絲情意皆在此詞之上,我知道云修會明白。-
我日日站在桃葉渡,望河面船影人疏只為等一個熟悉的身影。寒風徹骨云修卻音信全無,我開始納罕是我的信他未收到?還是他有了什么變故?是他不想在回金陵還是貪戀上了權位?我夜夜不安惶恐焦急,桃葉渡口日日望眼欲穿!轉眼間已是三月春暖,我終于在那日午后等到他的消息,他將成親的消息,要娶的是煙羅郡主奉陽王的女兒,時間已定在下月十五…我是在幾個官商口中得知的,他們茶余閑談提起說:上林苑貢生楚云修因彈劾魏忠賢有功被奉陽王收做女婿,官拜左御史大夫將于下月十五迎娶煙羅郡主…我冷笑已有淚絲絲劃落,左御史大夫、煙羅郡主果真是門當戶對啊,我苦苦等了兩年多的云修我的未婚夫要娶王爺之女從此平步青云了。也許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既然報了家仇國恨就不能擁有幸福,從此之后云修和我也是天涯海角了吧!錯了嗎?錯了!一錯鑄成千古恨!這恨在也無法挽回…-
我把自己關在屋內,案上是云修增我的折扇和那半月玉佩,旁邊是云修曾彈過的弦琴。我素手輕撫,弦音縈繞在熟悉不過的長相思曲。十指翻飛中好似又看到云修的笑臉,雙眸閃爍間他問,傾兒你可愿等我?卻聽“掙”的一聲弦斷云修的容顏也消失不見。弦斷無人聽,一切已成定局,原來我和云修尤如此琴弦已斷,情也斷.....-
卻在此時,應天府新上任的都蔚大人慕我之名前來,我雖已出媚香樓卻不能駁姐姐和官府之面遂見了這位都蔚大人。談話間便覺此人聲音甚是耳熟,忽憶起楊家大火那日那個逼死紫鳶那人的聲音。雖未謀面,這聲音我卻不會忘記。是他,不會錯!殺我楊家數十口,放火燒了我楊家的人就是他。天意弄人啊,閹黨的余孽竟做了都蔚。我更沒有想到此人仗勢欺人見我姿色不凡竟欲納我為妾,他知我不從,竟拿姐姐要挾我。我倦了,累了,如果能以我換姐姐一命也值了。既然云修不會在回來了,我嫁給誰也都無足輕重了,心已死,一副軀殼又有何留戀?我答應了他,條件是把婚期定在下月十五,并讓他把迎娶我的消息公布天下。云修既然我不能嫁給你,那么我要與你同日成親!-
我將成親的消息果真四散開來,姐姐說我這么做不值得。我只是凄然一笑不語,自得知云修將娶煙羅郡主那日我心已死,或許楊冉傾早在三年前的大火里喪生。而這茍活下來的三年時光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我從未恨過云修,因為我恨不起,原來命中注定我是個涼薄的女子,一生都是!-
陽春五月,鳶尾花開的荼靡。我遣了紫安回湖州讓她幫我在紫鳶的墓前放一束鳶尾花。臨嫁前夕,滿目的紅色深深刺痛我的雙眼,我想此時的奉陽王府應該是熱鬧非凡吧?煙羅郡主應該是個絕色的美人吧?云修會幸福吧?一定會的,功名有了,美人有了怎會不幸福呢?-
終于到了,十五月圓之夜,大喜之日。我對鏡梳妝秉退了侍女,娥眉淡掃,薄粉略施,穿上火紅的鳳冠霞披帶上云修的那把折扇。窗外是刺耳的炮竹聲,樓下是輕歌曼舞,絲竹飄渺。煙羅郡主此時此刻應是笑魘如花吧?不似我這般冷漠凄涼,心中一陣苦楚,心痛,真的好痛!-
我推門下樓,走入廚間姐姐早守在那。見我來她忙試去眼角的淚,她打開旁邊的一個暗格機關反手一轉,開了一扇石門。我從石門走出姐姐卻叫住我說:“傾兒,不要做傻事!”我轉身對她莞爾一笑說道:“姐姐,我只是想在去一次望月樓,很快就會回來的。”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出去,而后是姐姐喃喃自語的聲音:“不會,不會在回來了…”我強忍住淚奪步而去。-
望月臺。我和云修初相識的地方,今日我著鳳冠霞披來嫁他。登上樓臺,卻見月已盈滿,可惜故人不在,我扶欄而望良久又輕吟出那首《望江南》:江南月,清夜滿西樓。云落開時冰吐鑒,浪花深處玉沉鉤。圓缺幾時休?…空蕩的夜在不會有云修接吟詩的聲音了,此刻的他是否記得望月臺上我們的初見?我展開折扇,扇面上是我對月獨吟的孤影如今時今夜此時此景。我從袖袍內掏出一小精致瓷瓶,望月臺上吹起的風把我的嫁衣群擺高高揚起。云修,今日我要做你的妻,黃泉之下我依然會等你,說罷舉瓶而飲,涼涼的液體入喉清香四溢,難怪鶴頂紅如此負有勝名,不愧是毒中之毒連入喉都是清香怡人的氣息。好似錯覺這香氣仿佛夾雜著杜若的氣息,身體開始癱軟在要倒地的那刻卻分明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夾著驚慌將我抱住,倒入懷中是那熟悉的溫暖:“傾兒,你怎么了?是我,我是云修?。∥一貋砹恕!痹菩??是幻覺么?原來喝了鶴頂紅會出現幻覺啊,怎么感覺那么真實呢!我搖搖頭笑著自言道:“原來鶴頂紅可以讓我產生幻覺,真是上好的毒藥?!?/p>
“你喝了鶴頂紅?傾兒,你為什么這么傻?為什么不等我?我是云修,你的云修啊不是幻覺,我回來了,你看看我?。 蔽页粤Φ奶痤^,是他真是他回來了,兩年未見他眉宇間多了份睿氣,成熟了好多依舊那般豐神俊朗。額間有密密的汗珠,白色風袍上沾滿了霜露,一看便是風塵仆仆的趕來。我抬手想替他擦去額上的汗珠卻沒有力氣,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傾兒,我帶你看大夫!”說罷欲抱我起來,我搖搖頭說:“沒用的,鶴頂紅的毒…世上沒有解藥…能在臨死前看到你…我…心滿意足了”有涼涼的水滴在我的臉上,一滴一滴流入我的嘴邊,苦苦的澀澀的是淚,云修的淚。我凄美一笑嘴邊有血慢慢流出和著他的眼淚凝固劃落,我吃力的問道:“你…是怎么…回…來的?你不…要娶…郡…郡主的么?”聲音已微弱,說不成句,她緊緊抱著我說:“我不會娶別人的,這輩子只有你是我的妻。奉陽王讓我娶他女兒我不從,他便軟禁了我。要逼我成親,是煙羅郡主把我放了。我出來后便聽說你要成親的消息于是星夜不分的趕來,可還是晚了。傾兒,你為什么這么傻?”我凄涼一笑,真是造化弄人,難道我與他注定永遠不會在一起,注定要天人永隔么?為什么上蒼要如此待我?我握他的手一字一句說道:“你…沒有…負我…我也…不…不會…負你…我是…你的妻…永遠…都是…”云修聽罷扶起我對月跪地而誓說道:“我楚云修對月盟誓,今日愿娶楊冉傾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愿月為媒天地為證!”我含笑如花依偎在他的懷中身體的溫度在慢慢散去秦淮的上空忽燃起了煙花,在醉人的明月下綻放消失。我望著月問他:“是…秦淮…的月…美…還是…順天…府…的月…美?”他哽咽道:“心中的月最美,傾兒,你便是我心中的月,皎潔無暇…”耳邊好似紫鳶在喚我還有我的父親母親,我微笑著閉上眼睛,手募然垂下折扇跌落在夜空劃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久久不息!-
煙花還在綻放著消失著,秦淮的夜永遠這般燦爛繁華。楚云修看著懷中已無氣息的傾兒,沒想到在見已非昨日。終于還是來晚了,懷中還躺著傾兒寫給他的那首《望江南》,這是煙羅郡主放他出去后給他的。薛濤箋上絹秀的字體字字句句都是傾兒的心意。初識望月樓,相交望江南,他與傾兒此生注定是相知相許的。腳邊的紅色瓷瓶安靜的躺在地上,鶴頂紅,他聽說過一滴便可致命,他拾起地上的瓷瓶,里面竟還有些殘余的。他微微一笑仰頭一飲而盡,沒有了傾兒此生又有何眷戀?黃泉路寂,傾兒你等我!他緊抱著傾兒的尸體嘴里念道:此生我們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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