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年初,上海兒童文學界開始了和海外的交流活動,首選的交流對象是香港,相互輪流訪問,以促進兩地兒童文學工作者的友誼,加深了解。我有幸作為第一批訪港代表團的成員,在春暖花開的日子里去了香港。香港方面對此十分重視,所有的新聞媒體都作了大量的跟蹤報道。
能有機會到香港去,我當然更加滋長了和露露見面的渴望。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露露的住處,能到什么地方去尋找她?香港有一家兒童圖書出版社曾經(jīng)出版了我的幾本作品,老板本人是一位兒童文學理論家,和我有點私交,于是我就推心置腹地向他訴說了我的這件私事和我的愿望。他很同情我,很愿意幫我的忙,但直到我們的訪問活動快要結(jié)束時,還是打聽不到一點有價值的信息,說,只好以后再慢慢想辦法。
就在我們準備回滬的前一天晚上,參加完了送別宴會,剛回到賓館大堂,服務員急急跑來對我說:“徐先生,咖啡廳里有一位夫人等著您,說是您的一位親戚,來了快有半個小時了。”
我很吃驚,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一位親戚?我在香港哪來的親戚啊?難道……
咖啡廳里沒有別的顧客,只見一位氣度不凡,雍容華貴的老夫人獨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快步來到她的面前說:“我是徐天杰,是您找我的嗎?”
她站起身來緊緊地看了我一眼,微笑著說:“好啊,終于見到你了。我是露露的媽媽。”
“您是露露的媽媽?”我像個傻瓜似地問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別的話。我激動過度,相信自己的臉色也已變了。
“坐,坐下了說話。你很忙吧?今晚上還有什么重要的活動嗎?”
“不,今晚上什么事也沒有。您已經(jīng)吃了晚飯沒有?要不……”
“別客氣,吃了。”她說著,叫服務員給我遞上了咖啡,還叫他送兩罐飲料去給等候在大堂外面的司機。“我們是晚飯后看電視時,偶然看到了你的。今天下午你好像在什么學校里講演,對吧?露露一看就看出了是你,她當場就哭了……這么說,你現(xiàn)在一切都很好?”
我立即把我這些年來的情況都老老實實地對她說了一遍,還說了我怎樣到處打聽露露地址的過程。“露露很好吧?”我終于問,“她……她……”我竭力想克制自己的感情,卻還是克制不了,趕緊低下頭去捧住了臉,不再出聲。
“想必你還沒有另外成家吧?”
“當然……”
“那,我可以從實對你說,你應該叫我一聲媽媽,你還是我的女婿啊。今天晚上露露太激動了,所以我不放心讓她前來和你倉促見面,怕會影響了她的身體。這樣吧,希望你安排一下,明天抽半天時間到我家來吃午飯,先讓你們夫妻見面團聚一下。今后該怎么樣,我們再一起好好商量安排。”
“可是……”這一下我卻為難了,“我們訪問的日期到了,明天一早就得動身回上海。媽媽,我可以現(xiàn)在就到府上去和露露見面嗎?”
老夫人考慮了很久才表示同意。
轎車駛出繁華的鬧市區(qū),駛經(jīng)幽靜的郊區(qū),在一棟獨立式二層小洋樓花園門口停下。我的心情益發(fā)緊張了起來。在離別二十多年之后,不知道露露已變成了什么樣子?她對我的態(tài)度會是怎么樣?她會怨我、恨我嗎?見了面我該對她說些什么才好?從她媽媽剛才有意無意說的話聽來,露露的身體好像不是太好,她該不會患有什么疾病吧?
“對不起,天杰,請你在花園門口稍等片刻,我先進去和露露打個照呼。她太容易激動了。她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就能來,得讓她有點思想準備。實話對你說,她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已經(jīng)有好些個年頭了。”
我答應著,一顆心猛地緊抽了一下。這么說露露的確有病,好像還是精神方面的疾患,該不會是由于我的緣故使她患上了精神病吧?
等了至少有一刻鐘之久,老夫人帶著一個年輕保姆出了屋門,叫保姆領(lǐng)我到她的身旁,然后一起放輕腳步進了屋。
她家的過廳不大,我一眼就看出露露臉含笑意地迎候在會客室門前。她的衣著打扮依然十分得體,看上去不顯老相,還保留著年輕時候我看慣了的某些姿容和體態(tài),也看不出有什么病容。
“想不到你今天晚上就會來,”露露迎上幾步對我說,向她媽媽忽閃了一眼,“太可惜了,今天晚飯后我們才在電視上看到你來了香港。媽媽說你明天一早就得回上海,是嗎?你能想辦法再在香港逗留幾天嗎?”
“露露,你都好吧?我真高興今天終于能見到了你!”我上去捉住了她雙手,“你變得不多,還是原來的樣子!”
“到客廳里去好好談吧。”她媽媽說著讓我們進了客廳,隔著一只茶幾在沙發(fā)上坐下,自己匆匆走開了。保姆送來了飲料和果品,也匆匆走開了,還隨手給我們帶上了客廳的門。
“我留給你的那張照片你見到了沒有啊?”露露一開口問的是這件事。
“見到了。謝謝你,你把我的小說稿都保藏得很好,還給我留下了這張照片。我?guī)缀跆焯於及堰@張照片帶在身邊。你看,現(xiàn)在也帶在身邊……”我邊說邊從襯衫口袋里拿出了這張照片。
“不,快放好,別讓媽媽見到了。我先得問問你:你愿意到香港來定居嗎?要是你不想到香港來定居,我可以回到上海去繼續(xù)和你一起生活。不過,媽媽不放心我回到上海去,她怕上海的醫(yī)療條件沒有香港好。媽媽大概已經(jīng)對你說了,我患上憂郁癥已有二十多年,你聽了肯定會有點害怕。你不會因此嫌棄我吧?”
“我一點也看不出你有病,什么都很正常。就算你有病,我怎么會嫌棄你呢?這一點你可以絕對放心。”
“要是你懂得點精神病方面的知識,你就會知道憂郁癥和精神分裂癥不同,患者在不發(fā)病的時候大都有自知力,發(fā)病也多半是間歇性的。近來我的病情一直比較穩(wěn)定,但也不能受太大的刺激。這一點我無論如何先得對你說明白。我是那年生孩子的時候得的病,那時候我的心情壞透了。我還沒有對你說呢,那時候我日夜都想念著你,為了擺脫這種想念,天天都挺著個肚子偷偷外出遛達,結(jié)果不小心受了累,提前一個半月早產(chǎn),使缺少抵抗力的孩子得了肺炎搶救無效死了。你聽了一定會非常傷心……今后要想有孩子大概沒有這個可能了……”
露露沉默了好久,擦了擦淚水又說:“我想,還是你到香港來定居吧,一旦我發(fā)了病,你還有我媽媽可以依靠,不會使你太驚慌失措。你覺得怎么樣?”
“好,我都聽你的,只要這樣做能讓你高興。我在大陸上已沒有一個親人,可以到處為家。我想我們今后也許還是會有孩子的。過去的一切都把它忘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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