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超越夢想的八十年代

　　光陰如箭，很快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我們國家的政治、經濟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以往連想也不敢想的事實，接連不斷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尤其是知識分子，就像是進入了一個人間天堂。所有在**中和別的運動中制造的冤、假、錯案，幾乎全都作了平反，其中也包括我的壞分子案和現行反革命案。

　　出版社的那位副社長，已經官復原職，還是由他找我談了話。

　　他說，我所有的問題，都已作了認真的調查和分析，都弄清了事實真相——和苑春的關系，屬于正常的戀愛關系，是舊時代青年男女之間的常見現象；蕓芳的問題，屬于在一定條件下產生的感情沖動，并沒有造成通奸的事實；只有張美鳳的問題，不能不說是一種失足行為，但主要責任在于對方，并經對方證實，當時我主觀上并不知道這關系到軍婚。至于和露露的婚姻關系，和由此而強加在我頭上所謂“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政策”的反革命罪行，那完全是**中的瞎胡鬧。現在組織上給我作了徹底平反，也就是給我恢復了名譽，以后只要在生活中多加檢點就是了。

　　最后他還說：“如今我們國家已處于改革開放的新時期，人們的觀念都在不斷發生變化，你不必再把過去的事放在心上，完全可以昂起頭來做人，繼續當你的兒童文學作家，為新中國的兒童文學事業，作出更多的貢獻。我已經和編輯部有關領導說過了，準備在最近期內，重版你的所有作品，這也是給你恢復名譽的一種具體措施。”

　　我聽后自然又像十幾年前一樣，向他表示了感謝；但內心深處，卻充滿了復雜的感情，并不因此而感到怎么高興。我已經是個五十好幾的半老頭子，被白白耽誤了的青春年華，以及和露露的恩愛生活，由誰來補償？還怎么能補償？

　　此外，我還關心著蕓芳和張美鳳的命運，可不知道她們如今該怎么樣了？

　　不過，能得到徹底平反，畢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何況這以后人們又將把我當作兒童文學作家對待了。

　　正式宣布平反的第一天，我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堂而皇之地從花園泥地里挖出了那個油紙包。感謝老天爺的保佑，所有的小說稿，還有露露留給我的那張照片，都保存得十分完好。

　　當天晚上，我想得可多了，想得最多的自然是我的愛妻露露，尤其是當她穿上那條別出心裁的睡裙，和我同床共枕時的情景。我一遍一遍地看著她的照片，越看越是急著想和她見面重溫舊夢。

　　我禁不住啞然失笑了。因為我已經充分認識到，我那一度產生過的出家念頭，實際上只是在無可奈何中自欺欺人的一種妄念罷了。天生萬物都有陰陽交合的需要，何況是萬物之靈的人類，男女之愛是物種在進化過程中形成的高級形態，是由大自然的發展規律所決定的，誰也違背不了。

　　我不僅急于想打聽到露露在香港的地址，還急于想繼續寫我的愛情小說。

　　第二天一早，我就給張師母打了電話，沒想到張師母已經去世。我只能去尋找露露的娘家。誰知道她娘家的住處已經大變樣，住戶也已換了人家。人們告訴我說，她爸爸已在**中被迫害致死，兄弟姐妹們都先后去了外地，后媽不知道跟隨著哪一個子女生活到外地去了。

　　這一下我還能有什么辦法呢，只能死心塌地繼續做我的“已婚單身漢”，工作之余把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小說創作中，以此排遣我對露露的繾綣之情和相思之苦。

　　改革開放的形勢還在迅猛發展，文學藝術界和新聞出版界的新現象、新措施層出不窮，中央和地方有關部門都開展了文學藝術作品的評獎活動，我以往出版過的不少兒童文學作品紛紛獲得了大獎，并傳播到了海外。這一下，報紙、廣播和電視上經常出現我的名字、照片和形象，人們還給了我一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的稱號。實際上這期間我寫的兒童文學作品已經不多，一直在加倍努力地寫我的愛情小說。

　　我看看發表愛情小說的時機已經成熟，便開始用“史伊舜”這個筆名，向有關編輯部門投寄這類小說稿。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這方面的稿子卻很難有發表或出版的機會，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編輯部用一紙退稿信退回，提的意見大都牛頭不對馬嘴，認為我的作品脫離了當前的實際生活，缺少現實意義。

　　為此，我不得不看了大量當時出版的成人文學刊物，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依然在那里熱中于發表政治小說，不過和原來的政治觀念反其道而行之罷了。當然，“史伊舜”這一個不為人知的筆名，也在無形中幫了我的倒忙。

　　不過，我在兒童文學方面的名氣，已經夠讓我滿足了，每有兒童文學方面的會議，不論是全國性的還是地方性的，我都在被邀請之列，天南海北到處悠轉，到處游山玩水，交結的朋友也越來越多，其中還包括一些思想特別開放，因而對我這個半老頭子也表現得十分親熱和友好的年輕姑娘。

　　幸而我在方面已經是一個飽經風霜的過來人，不像年輕時候那樣輕狂和容易自作多情了，心里想的又只有一個情深意篤的葉露露，任何漂亮姑娘的挑逗行為，我都木然對之，時時處處保持著應有的尊嚴。

　　這期間，跳交誼舞的風氣正方興未艾，每次開會，天天晚上都有舞會助興。跳舞唱歌本來是我最大的業余愛好，但是，我一直牢記著張美鳳給我留下的深刻教訓。姑娘們再怎么前來拉我，哄我，纏我，向我暗送秋波，我都板起面孔嚴肅對待，絲毫不為所動，為自己筑起了一道嚴密的精神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