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的臉色已經大變。她沉默了片刻問:“和什么樣的女人發生過肉體關系?”
“一個同事。”
“現在你和那同事怎么樣?還保持著那種關系?”
“她早就調離了我們單位,再沒有任何聯系了。我和她也就是那么偶然的一次,都因為跳舞才跳出來的。那時候她已經是一個有對象的人,現在已經結婚。”
“那你為什么突然要和我說這些?”
“今天我要對你說的是另一個人。和這個人的關系說起來很復雜,實際上問題都出在對方,我只是在對方的誘惑下一時沖動,做了某種見不得人的事。對方卻抓住了這一點告發了我,現在組織上已經知道了這回事。今天組織上已找我談過話,叫我徹底交代男女關系方面的所有問題。他們雖然沒有點明這個人,但我敢肯定他們掌握的就是這個材料。”
“快說得具體點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我和蕓芳的關系從頭到尾都對露露細說了一遍,包括解放前和解放后,以及不久前給她寄去了一筆錢的事。我還不顧羞恥地對她說了,蕓芳怎么會知道我尾骨附近有一粒大暗痣的經過。
露露聽得很仔細,反應卻十分平靜。
“你說的都是事實?”
“完全是事實,決無半句假話。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怎么還會在這里瞞騙你。”
“聽上去我也相信是事實,你說的符合你的性格和為人。錯的完全是那個女人而不是你。那么,就為了這件事,你害怕些什么呢?”
“我怕組織上不相信我的話,只相信對方的告發材料。如果她告我一個強奸罪,我還怎么能說得清?”
露露也陷入在沉思中。看她的神態似乎并沒有對我生氣,只是在為我擔心。
“剛才你說曾和另一個女人發生過肉體關系,能把這件事也說得具體點嗎?”
我就把我和張美鳳之間所有的交往過程,特別是那天晚上一起去跳舞的詳情細節,也毫無保留地對她說了一遍。不過我沒有說出張美鳳的名字。我還不想損害張美鳳的聲譽。
“你啊,”她說,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這件事你為什么要一直隱瞞著我呢,你不說我也早就發覺你不是一個清白規矩的人。剛同房的時候……你想想,我怎么會幼稚到這個地步。再說,像你這么一個三十幾歲的單身漢,遇上這樣的機會犯這樣的錯誤也是人之常情。結婚之前我早有了這樣的思想準備。今天你說了,反倒使我更加相信了你。反正這些都是結婚以前的事,我不計較。我只要求你以后決不能再去做這樣的事,這一點你可得牢牢記住。要不我得和你一刀兩斷,離婚,或者干脆就去自殺!”
“快別說這樣的話。今后你可以絕對放心。我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你也能聽得出來吧,我并不是為了肆意玩弄女性而去干這種壞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尋找結婚對象的過程中發生的。可是我到頭來總是和她們結不成婚,直到遇上了你……”
露露嘆了一口氣說:“也許是命中注定的……”
我沒有想到露露竟會有這樣寬容大度和通情達理。她的態度使我心頭的重壓卸掉了一大半,再不像原來那樣六神無主和惶惶不安了。
接下來我們就商量了該怎樣寫交代材料的問題。照露露的意思,我應該實事求是地把這一切向組織上交代清楚,爭取寬大處理。她說,說到底都屬于生活問題,還是在被動狀態下發生的,不會因此受到十分嚴厲的處分。但我卻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我怕的就是蕓芳和張美鳳當時的身份,一個是還沒有正式離婚的反革命家屬,一個是現役軍人的未婚妻。我沒有把這兩點告訴露露。我不想讓露露過分為我擔心。
實際上,我頭腦里一直對組織上懷有某種抵觸情緒。
露露對我的寬容和諒解,使我加深了這種認識,因而也加深了對組織上的抵觸情緒。
三天過去了。
為媽媽和露露今后的生活著想,我還是克制著抵觸情緒在交代材料上寫上了我和蕓芳之間那番難以啟齒的隱秘關系。我完全按照當時所發生的事實寫,既不造假,也無隱瞞。我把我當時的心理狀態也寫得十分具體和透徹,決無半句謊言。當然,我不會傻到那個程度,主動去交代和張美鳳的關系。我不能為了使自己得到寬大處理而把張美鳳出賣了,影響到她的夫妻關系和她的一生前途。
保衛干部當著我的面把我的交代材料匆匆看了一遍,臉上掛上了一絲微笑。
“看上去你的思想有所觸動了,”他說,“愿意交代問題是值得肯定的;但避重就輕可不行。你交代的問題我們會去查證一下的。至于你的要害問題在哪里你自己很清楚,快別和組織上捉迷藏,這對你非常不利。再給你一天的時間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可以坦率地對你說,你的問題十分嚴重,決不僅僅是一般的腐化墮落問題。別把自己的前途命運當兒戲。”
我一聽就聽出他們并沒有掌握我和蕓芳之間的材料,是我憑了自己的主觀推測,主動交代了這個問題。我上當了。看來蕓芳并沒有真的去告發我,是我把蕓芳估計得太壞了,這一下反而害苦了蕓芳。
我不僅懊悔莫及,心頭還涌上了一股難以言說的無名火。我覺得用這樣的方式方法讓人交代男女關系方面的問題實在太殘酷了。他們可以憑了某個材料脅迫你說出以往在男女關系方面的所有隱情,以此加重你的罪責并牽連別的女性。盡管我已經從保衛干部的暗示中領悟到他們掌握的很可能是和張美鳳有關的問題,但我已接受了教訓,說什么也不想憑了自己的主觀推測把張美鳳也害了。
這次談話的結果,使我更加認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我不得不做好了應有的準備。回家前我把銀行里的全部存款取出來交給了露露,請她把一半給媽媽留作醫藥費,另一半作為她今后的生活費。我還把多年來寫的小說稿,用紙張包了起來,請露露替我保管好。
露露也害怕起來了,和我抱頭痛哭了一場。然而我們已沒有任何別的辦法,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以后,事態的發展也正是如此。就在我拒絕交代的第三天,剛吃完午飯,保衛干部帶著兩位公安人員突然來到了我所在的辦公室,宣布了我一貫玩弄女性,猥褻未成年少女,和反革命家屬亂搞男女關系,喪心病狂地破壞軍婚等一系列罪行,以壞分子的罪名把我逮捕。
“你想回家去拿點替換衣服和日常用品嗎?”一位公安人員問。
“好,謝謝。我的確很想回去一趟,和我媽媽和妻子告別一下。”
或許為了不使出版社的聲譽受影響,他們沒給我當場戴上手銬。
這些日子來,媽媽已經看出了我的心事,一直都是憂心忡忡的,身體早就垮了,整天臥床不起。我們進去的時候,露露正在床邊服侍她吃藥。
我什么話也不說,幾步搶到床邊立即撲倒在她們兩個人的面前,久久伏地不起。我能說些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請求她們的寬恕。
公安人員卻毫不留情地命令我站起身來,當著媽媽和露露的面給我戴上了手銬,然后叫露露給我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點日用品,叫我跟著他們迅速離家。
我走了幾步,立即想到從此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媽媽和露露的面,不知道她們今后將會過上怎樣的悲慘日子,一陣難以克制的負罪感和絕望心理促使我用力掙脫了公安人員的手,再一次返身撲倒在她們的面前,向她們連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跟著公安人員出門。
在我走出家門以前,還來不及聽到媽媽和露露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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