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桑的十目桃林,從遠處望去,就像是一片粉紅色的海洋。
十目桃林是起桑國最大的一片桃林,整片桃林中,居然無一例外的都是淡粉色的桃花,容不進半毫的雜色。輕風拂過,幾瓣桃花飛起,彩蝶飛舞,千里飄香。
起桑每年都會在十目桃林的一片廣袤空地上擺酒設宴,邀群臣一起觀洛神之舞。
這是個從前朝開始就聞名遐邇的節日,雖歷經天兆之禍的十年叛亂,所幸的是上天眷顧,戰爭并沒有太大的波及這個稍許貧窮的小國。曹昚呆在朝中整日整日地無聊,便央求皇上趕在洛緋節之前準許他前來起桑。
于是便有了今日,曹昚身著金絲華服,頭戴黃金鑲紅瑪瑙的簪子,烏黑的頭發直直垂下,白皙的臉頰光彩照人。一身的貴氣渾然天成,光鮮亮麗恍若天人。
“夢兒姐姐,”坐在起桑國主身邊的曹昚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偏過頭跟宇文夢說話,“皇爺爺果然沒騙我,這真是個好地方呢。”
宇文夢忍著憤怒不理曹昚,低下頭擺弄著手中的甜點沒理他。
——是啊,是個好地方,可是有你在一切都不好了。
本來曹昚做為皇長孫與起桑國國主并居上坐當然無可厚非,可是他卻以“看不見夢兒姐姐心情就不會好,心情不好就吃不下東西,吃不東西就沒有力氣欣賞洛緋節”這種爛理由讓她一起和他并排南向坐。宇文夢聽后打死不答應,為了打消曹昚的念頭,以“亦昊不跟她一起她就不去”的接口拒絕了曹昚。
誰知曹昚聽后,對著他們倆指著他身邊擺了個請的手勢。
她可不想做這種忤逆的事情啊。
倒是起桑國國主聽到曹昚的無禮要求后開懷大笑,擺擺手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何必拘于這些小節呢!”他那個時候如是說。
李亦昊倒是當仁不讓,徑直挨著宇文夢坐了下去。
——現在的小孩子……宇文秦天徹底汗顏。
關于洛神,起桑有一個傳說。據說在起桑一年一度的洛緋節上,能舞動著漫山桃花翩翩而來的就是洛神。起桑國本來是有一位洛神的,而現在的宇文夢和李亦昊,正坐在她的位置上。
曹昚對坐在不遠處的那位蒙著面紗的女子做了個鬼臉。“有夢兒姐姐在,哪容得你變成洛神。”他壞笑著偏過臉對宇文夢說,“夢兒姐姐,原洛神姐姐把洛神的位置都讓給你了,要是夢兒姐姐不表現點什么的話,就太對不起原洛神姐姐了。”曹昚故意把“原”這個字說得很重,他得意地回頭看著那個女子面紗下愈漸難看的表情,“對吧,原洛神姐姐。”
“長孫殿下。”李亦昊陰沉著臉提醒他。
曹昚這才意識到自己又玩過火了。雖說好不容易出趟宮撒趟野泄趟悶,但他畢竟是天諭武朝的皇長孫,被封為節度便的他還肩負著上國的威嚴。
他坐直了身子,可還是抹不去臉上帶著邪氣的笑容,“可以開始了嗎?”他問身旁的國主。
“是的。”起桑國主微微頷首,站起身右手臂向上揮起,音樂隨即換了譜子,禮炮響起,震得桃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驚起林中麻雀兒尖叫著撲棱棱飛起。他以莊嚴的聲音宣布,“恭迎洛神!”
漫天的桃花雨過后,那位被稱做洛神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中央,隨著飛舞的桃花旋起身子,她臉上的紗曼輕輕落下,露出一張絕美的臉。
起桑的國主和群臣們大笑起來,帶著幾分炫耀的味道。
“唔,”曹昚點點頭,頷首抿一口甜酒,瞇起狡黠的眼,“真是比想象中的好很多呢。”他側過臉來,對著起桑國主,“那您覺得,她有沒有夢兒姐姐好看呢。”
“單憑相貌當然不及上國的柔福郡主。”起桑國國主說,“但是真正的洛神是能讓十目桃林的桃花也隨之飛舞的。”
舞動桃花?曹昚向那個女子望去,手如荑簧,膚如凝脂,花香隨著她輕盈的舞動迎面撲來,她穿著緋色的紗衣,環佩叮當作響。裙擺和長袖擺動間,粉色的桃花瓣落了下來,仿佛那是反應她的存在而落的花瓣雨。聲音婉轉如黃鸝唱晚,她伴著柔和的音樂,唱起一首悠揚的歌。
“花香小徑輕歌曼舞
落紅與天相映
百花開桃林艷
自古洛神起桑戲
微風拂雁歌萬里
花雨惹輕衣
依舊云煙清
滿眼碧空側耳空靈
緋紅落滿天仙境相惜
閑庭望 歐雀幾
難得花香隨風習
悵歌晚 繽紛落緋
花月春風里”
那是一首清脆婉轉的歌,卻在李亦昊心中如響雷般炸開,直使他兩耳轟鳴。
那歌詞像是誰邁著如風般的步伐,從遙遠的記憶中卷席而來,在那個烈火之城,曾經蒼白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在那個最后淹沒在沖天大火里的國度,那個生性黯弱僻靜的末世的帝王曾抱著年幼的李亦昊仰望蒼穹,嘴里哼唱著這首歌謠。
李雉弦曾經對李亦昊說過,在這個國家,有個夢幻如童話一般的地方叫做起桑,若是可以的話,他想帶著李亦昊離開這座禁錮住他如同牢獄一般的城,嬉戲于山水之間,做個自由自在的人哪怕是漁夫。
這首歌便是李雉弦賦的詞,當年的李雉弦,是那般的才華橫溢精通于詩詞歌賦。
李亦昊抬起頭,春天里那明媚的金色陽光甚至要灼傷他的眼睛,他迎著陽光,淚水忽地占領了眼眶。
下一個瞬間,他茶杯緊握,生生地把淚水和澎湃在心中的悲傷吞回,只是手依舊些許顫抖,杯中驚起層層的漣漪。
“亦昊?”在一旁的宇文夢側身看著剛才開始就不大對勁的李亦昊,她右手握住李亦昊顫動的左手,輕聲問他,“亦昊,你怎么了?”
只是這么一個小小的舉動,李亦昊突然感覺到安心,他看著宇文夢那張精致猶如神作的臉,在那一瞬間內心安定下來,他就這樣看來宇文夢很久,久到感覺她心里發毛臉上的擔心就快要變成怒氣,才平靜地說,像是說著什么理所當然的事,“幫我個忙吧。”
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張揚在他嘴角的,是那么平靜而溫和的笑容。
宇文夢從來沒見李亦昊笑過,于是在那一刻,甚至以為這些都是一個太過逼真卻十分完美的夢境,可是脆弱的她動一動就會醒來。
很快回過神來,卻有一種李亦昊鐵定著不懷好意之感。“干什么?”宇文夢問,心中些許忐忑。
李亦昊用那種無法抗拒的眼神盯著她,“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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