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抹鮮艷的紅。猩紅的雙眼中,只有右眼的瞳仁上隱隱約約地出現了古老的符號。曹昚忽然感覺一股無名之風從懷中那幼小的身體里卷起,吹得他金色的華服獵獵,粗布衣被吹得騰地飄上了天空。
本已騰躍于半空中的天狗,在那聲尖銳的呼喊聲中停下,失去了剛剛纏繞周身的戾氣,愣愣地望著曹昚身后的少女。
“夢兒……?”曹昚松開了懷抱,疑惑地看著她。
那還帶著恐懼的稚嫩臉上,那一雙猩紅色的眸子。
也許是被震懾了,天狗看著宇文夢,后退半步,居然乖巧地趴在地上,漆黑的眸子里逐漸透出溫順的神色。
月白注意到天狗的失常,他擋掉了宇文秦天的所有攻擊跳出一丈開外,“天狗?”
天狗渾身打了個激靈,嚯地站起身向后退了幾步,目光也變得兇狠起來。
“天狗。”月白說,低下頭,劉海遮住了眼睛,“既然是軒轅家的人,那就殺掉吧。”他的聲音很低,宇文夢猜不出他的感情。
“軒……轅?”宇文夢疑惑道,剛剛那雙詭異猩紅的眼睛漸漸黯淡回復至平日的黑色。少了剛才威脅生命的強烈壓迫感,她注意到那個漂亮的少年頻頻脫口的詞匯。
月白緊緊地握住拳,心頭不知涌上的是什么情感,只知道五味陳雜很不舒服,他抬起頭,直直地盯著宇文夢,渾身那淡紫色光輝更甚,卻不如剛才那番堅毅如鐵了。他咬牙,努力撇開心中的所有雜念,舉起太刀揮向宇文秦天。
“夠了,月白。”那個叫籬的男人發話了。“該回去了,再讓天狗和那個小丫頭糾纏下去,它會失控的。”
月白明顯地在那一刻骨骼都顯得僵硬,他收住了攻擊,一抹驚慌的神色閃過,但很快恢復了正常,他跳回籬身邊,揮一揮手,那只純色的的天狗,漸漸消失,最后什么都看不見了。
“有意思。”籬說,他結實的臉上那雙漆黑的眼睛充滿興趣地盯著宇文夢,良久。良久,他忽地轉過身,“倒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厲害的丫頭呢。”他只感慨一句,便向森林深處走去,月白跟在他身后,很久很久,直至走到了暗處,再也分辨不出他們的身影,仿佛是示威似的,籬停住了腳步,“我們還會見面的。”他側過臉。
——消失了。
消失在那層層疊疊的桃花深處,那或深或淺的桃花多得壓彎了枝頭擋住了視線,以至于在那個瞬間,宇文秦天錯覺他們只是走了進樹林深處。
還未來得及問他們是什么人,也未能問出他們的目的,甚至還沒有從剛剛對方具有壓倒性實力的可怖戰斗中回過神來。
誰都沒再說話,桃林中一片死寂。
……
“回去吧。”最先發話的是曹昚,他拍拍身上的衣服,依舊是從前那玩世不恭的語氣,他重新牽起宇文夢的手,拉著她向馬車走去,“夢兒姐姐,咱們一起回馬車蹲著吧~”
愣著的隨從們放下了一字擺開的架勢,暗自送了口氣。
宇文秦天一字不發,悶悶的騎上馬,他的背影,那原本堅毅的被忽地有了頹廢之感。他該是很不高興的吧,堂堂天諭武朝之上將宇文秦天,竟被起桑的一無名小輩震懾了。
李亦昊扶著樹撐起身子。右手緊握指甲嵌進手掌中殷紅的血順著指縫滲出來。他再沒在意牽著宇文夢的曹昚,只是遠遠地望著那兩個人消失的地方,滿臉悲戚。
嘉武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日,春日的陽光如金沙般灑下,那個桃花燦爛如紅霞的國度,彩蝶紛飛,和煦的春風如綢緞般撫過面頰,潺潺的河水如泉眼般清冽。卻因為那兩個神秘的人,給當日每個在場的人的心里埋下了沉重的陰霾。
起桑國是一個水國,金色的日光猶如氤氳的水汽般溫和,大大小小的河流貫穿全國,仿佛一切都被清澈的流水浸得溫潤起來。河岸兩邊種植著大片大片的桃林,在這個季節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緋色。
嘉武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到起桑已是第三天了。起桑的屋頂都是色彩艷麗的琉璃瓦,映襯著這滿山遍野的桃花,連屋頂兩側的嘲風也像是披上了一層斑斕的紗衣。
宇文夢坐在長廊里,側身望著腳下靜靜流過的河水和不遠處盛開的桃花,陽光透過被粉色花瓣覆蓋的樹枝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空氣中彌漫著桃花特有的香氣,五彩的蝴蝶不知疲倦地在空中翩翩起舞。她淡淡地笑了,漂亮小巧的嘴角微微揚起,兩個甜甜的酒窩掛在臉上好不可愛。
——那個漂亮的少年,是不是也僅是一場浸透著風聲和花露的夢境呢。
這個想法如憑空之念,忽地出現在她的腦海,宇文夢錯愕,她本平靜的心弦不知被什么忽地擾亂了。
“夢兒姐姐,”一個男孩子走過來,泰然嘹亮的聲音打斷了宇文夢的思緒,“已經三天過去了,夢兒姐姐還在心神不寧嗎?”他走過來在宇文夢身邊坐下,溫柔地看著宇文夢的側臉。
是曹昚。
曹昚長著副不錯的皮相。大概是身為長孫,爺爺和父親娶妻的時候都十分貫徹對美孜孜不倦地追求的緣故。十五歲是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年齡,雖按著皇家的規定都可以指婚了,卻還是只有有些瘦弱的身材和比宇文夢高不了多少的個頭。
宇文夢渾身一顫。不知為什么,曹昚那家伙從小猜人心思就特別的準,還仗著這點養成了喜歡捉弄人的脾性,簡直一活脫脫的魔鬼。宇文夢雖說已經習慣了,卻還是被他嚇了一跳。宇文夢迅速穩定心神假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沒有啊,我在心平氣和地看山水。”
宇文夢點點頭,仿佛這樣就能使自己那小小的謊言更加真實。她轉過臉看著他,他臉上完全不見了平日里帶著三分邪氣和笑容,深色地眸子里仿佛閃動著淡淡的憂傷。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宇文夢記憶中的曹昚,永遠是帶著三分的邪氣,七分的玩世不恭,一門心思地愛捉弄別人的。
宇文夢才柔和的微笑僵在臉上,“怎么了?”
曹昚眼睛閃過一道充滿靈氣的光。他的嘴角上揚,壞壞地笑了。“夢兒姐姐這兩天一直想著別的男人,而且還是想殺我的男哎,我會生氣的。”然后裝很認真地點了下頭,“不過我可以不把這件事告訴皇爺爺,只要夢兒姐姐你親我一下就可以。”他走進伸過頭湊過臉,大有一副不給親就撞上去的勢頭。
“……”
宇文夢想剛才一定是她哪里出了問題才會去擔心他,這種人從來腦袋里除了捉弄人就沒出現過什么別的想法。帶著點覺得自己又被擺了一道的薄怒,宇文夢順手把他向后推,誰知他重心不穩掉進了長亭下的小河中。
他肯定是故意的!本來就已經生氣了的宇文夢更加火大了。她才沒有這么大勁足以把他推下去,她看著在河水里掙扎的曹昚。“快給我上來,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本來還以為夢兒姐姐你會擔心我的。”曹昚很不高興地從水里站起來,那河水竟還不及他的腰深。“我為夢兒姐姐變得水靈靈的了,可是夢兒姐姐卻對我這樣大吼大叫的。”他向宇文夢伸手,不以為然的樣子,“把我拉上去。”
宇文夢拉住他冰涼的手。雖然天氣已經回暖了,但還不至于能在河里游泳的程度。她用力把他拉上來,看著還在滴著水的他在風中瑟瑟發抖。“真是太亂來了,快回去換衣服,要是傷了風寒怎么辦?”
“哇噢~”曹昚眉毛向上揚起,大有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轉瞬間變成了無比的感動,拉著宇文夢的雙手故作深情地說,“夢兒姐姐是要幫我換衣服嗎?”
宇文夢真想一拳揍上去,最好讓他掉進河里淹死算了,卻看見曹昚歪過頭看著她身后,略略思索的樣子,定睛看著那個正走來的少年,“到了愛耍酷的年齡的平時不愛說話以為這樣很沉著冷靜很帥氣人會引女孩子喜歡亦昊哥哥。”曹昚看見李亦昊緊握起的拳頭——呃,是不是有點過火了——思慮著還是不要一不小心又把他惹急了,曹昚立馬陪上了那個帶著三分邪氣的笑容,“有什么事嗎?”
“今天可是起桑國最盛大的洛緋節,”李亦昊克制住自己的憤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搞成這個樣子,是根本就忘了吧,宇文將軍讓我還催你們準備一下,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出發了。”
“半個時辰!”曹昚這才心急了,剛才一心和宇文夢玩笑完全忘了還有這事,否則他無論怎么貪玩也不會往河里跳的,“趕緊讓人準備熱水和衣服!”他摸了下自己輕輕一捏便可擠出水來的頭發,要是出發的時候還是濕的話,他丟人可就丟大了。
“長孫殿下不喜歡帶婢女,于是就把我當下人使喚么。”李亦昊的語氣冰冷,連眼睛里都閃著寒光。
曹昚裝作沒聽見他的話,固執地看著他。
宇文夢慌張地看著他們,他們就像是天生的八字不合,只要一站到一起就會拔劍張弩。
還沒想好要怎么化解這場干戈,宇文夢卻見著李亦昊那敵對的目光黯淡下去,他微微俯下身,恭敬地答道:“是,長孫殿下。”
——沒錯,他只是前朝的三皇子,敗將之后,而站在他面前的,卻是身份無比尊貴的當今圣上之長孫。
心中那幽暗角落里的那些負面情緒如野草般瘋長起來,李亦昊忽地覺得,要不是當年李雉弦的軟弱,他寧愿在那年的破城之日,作為三千年畏淵帝國最年幼的皇子,高傲地死去。
只是當年他還那么小,還在牙牙學語的年紀,卻看盡了畏淵破滅時那紛飛的戰火,遍地是鮮紅的血液和人們死前絕望的眼神。那時的他,完全不懂的什么驕傲與尊嚴,充斥著心扉的全都是對死亡的恐懼,他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蜷縮在李雉弦的懷里,不住地哭。
一聲尖銳的鳥叫劃破長空,李亦昊回過神來,收回了剛剛延展得太過久遠的思緒。他挺直了腰,精致的臉上又恢復了原先淡漠而高傲的神采,默默轉身,目光重又變得犀利。
卻在這時,宇文夢走上前,仿佛是看穿了他的不情愿,叫住李亦昊,“讓我來吧,反正禍是我闖的。”她拉著曹昚離開,卻忽地轉過身子,對李亦昊莞爾。
在那個飄滿了花香的早晨,在那個蝴蝶紛飛的黃金殿堂,在那個河水清冽,桃花滿天,濃墨重彩的國度。
回眸一笑,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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