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林一初出茅廬的小伙子,忽然投身一個陌生的行業(yè),就好比粗蠻漢子學繡花,費心費力自不用說。況且管理基建項目本又是龐大的系統(tǒng)工程。每個環(huán)節(jié)都環(huán)環(huán)相扣,每個步聚都馬虎不得。差一口鉚釘、少一根檐條,這工程就不能做得結實。其中的艱難、辛苦、麻煩,不是親自經歷過的人,哪能曉得?
廣林從上工開始,每天不是站在高高的手腳架上指揮施工,就是奔走在各個建材市場、各家大小商店之間。風吹日曬,披星戴月,不出一個月,人就日見一日地瘦了、黑了。但是廣林卻一點也不覺得苦,不覺得累,不覺得麻煩,每天都干得意氣風發(fā),斗起昂揚,甚至他對每天的辛苦操勞都滿懷一種感恩之心。因為這種辛苦操和麻煩勞讓他看到了自己赤山寨一家人幸福生活的希望、看到了自己人生的遠景和藍圖。
最重要的是,廣林覺得這種照管工地的差事就像為自己量身訂做的,真正是嚴絲合縫地適合自己呢。雖說來到城里謀生了,但是廣林的心卻還有一半留在赤山寨家中。家中還有十多畝水田,早稻晚稻都要栽種、收割,還有大片的旱地也要打理,豆子、玉米、苜蓿、各種時令蔬菜都要隨時下種栽苗,這一茬一茬接撞而至的農活單靠廣華和靈芝哪里弄得下來?況且靈芝又有了身孕,肚里都挺起了。
誰知基建工地上的民工也像廣林一樣,一個個都是山村里放出來的風箏,那根細細的線繩都還牽扯在山村。每到農忙時節(jié),歸心似箭,天皇老子也擋不住他們撂挑子。因而工地上到了日子就得十天半月地放假,這可真幫上廣林的大忙了。
“雙搶”來臨時候,工地照例放假,廣林迫不及待地收拾換洗衣服回家。那天他臨出門前,張老板突然氣喘噓噓趕來了。
廣林以為他還有什么別的事情要交給自己做,因為他記卦著家里農活,心里頓時繃緊,生怕這一擔耽就回不成家。
誰知張老板竟然掏出五百塊錢,塞到他手里喘著粗氣說:“小喻啊,你來我這里做了兩個多月,也還沒有得到分文的報酬。當門頂戶的男人,哪能這么長時間沒有錢拿回家?這樣吧,這五百塊錢,算我預支給你的工程利潤,你先拿回去給家里應應急用吧?!?/p>
廣林忙不迭擺手道:“不不不,工程還沒完成,我哪能先拿利潤?”張老板說:“小喻,你別跟我客氣,我不是說了給你預支么?到時工程完結,我自然要扣除的,又不是給你額外的錢!”
廣林聽了這話,心里一動,雖是感激,卻還是不敢接受這恩惠,嘴里忙說:“不,張老板,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錢我還是先別拿吧。工地還沒做完,我也不曉得能做出多少利潤來……”
張老板一聽廣林這話,曉得這小伙子一尺十寸,實誠得過份了,心里便更加憐惜,忍不住嗔看他一眼道:“吃齋,小喻,你不曉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么?這要一個工程做不出這點利潤來,豈不搞基建的人都喝西北風去?”說著,強把錢塞到廣林手里,又說:“快回去吧,我曉得你歸心似箭的,有在這里磨蹭的時間,趕緊回家多干點農活,早干完了早回來上工……”
廣林被張老板一番話說得心里熱乎乎的,手里握著那一疊錢,心里只覺得冬天曬太陽般的溫暖。人說在商言商,沒想到張老板卻是這般一個古道熱腸的漢子,自已能夠遇上他真是一種造化。往后說什么也得跟著他好好干,絕不能辜負了人家??!
那天廣林趕緊趕慢回到家里,已是黃昏過后。他進門就喊:“靈芝、靈芝……”,靈芝正在廚房里幫著五娘做夜飯,聽到喊聲奔出來,猛見一漢子,穿一身腌臟衣裳,胡子拉茬,邋里邋塌,一副馬瘦毛長的樣子立在眼前。不是他一臉興奮地叫著靈芝,哪能相信這就人就是自己年輕英俊的丈夫?
靈芝見廣林這般模樣,急道:“廣、廣林,你回來了?你、你別要是出了什么事嗎?”廣林把手里的包袱隨手放下,笑道:“靈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能出什么事呢?不過是在工地上干活辛苦些吧?!?/p>
五娘聽見兒子回來了,也忙撂下手里的鍋鏟奔出來,見兒子臉上刀削似瘦了,愣愣地說:“廣林,你這出去干的是什么活啊?不成比種田還辛苦嗎?”
廣林忙笑著把自己在城里干活的情況向家人略說了一說,一會兒夜飯就有了。五娘見兒子回家,特地多炒了一碗香噴噴的韭菜炒蛋。不知為何,一向上桌就餓虎撲食的小弟妹,仿佛忽然間長大了,竟然也曉得不把筷子伸到那香噴噴的蛋碗里去了,喜得廣林一邊把蛋夾到他們碗里,一邊說道:“哈哈,我們家的小麻雀都懂事了,倒曉得禮讓了?!?/p>
吃過夜飯,一家人圍座在廳里說話,忽然廣林從張老板給預支的五百塊錢里面抽出四百交給娘說:“二舅那里還欠著三百塊錢,要不你先替我把它還了,這剩下的一百塊呢,你就拿在手上做家用吧。”誰知五娘卻笑說:“廣林,你不曉得啊,你二舅那三百塊錢,上回靈芝已經替你還上了呢。這回有了錢,可以還三姨家的了……”
廣林愕然道:“靈芝還上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忙把臉轉向靈芝,狐疑問道,“靈芝你哪來的錢呢?”靈芝挑挑眉笑笑,也不言語,廣華妹子便得意地站起來,搶著嚷起來:“哥啊,你出門后,靈芝姐去山上采摘包粽子的箬葉,洗凈曬干了送到鎮(zhèn)上她四姐家里,四姐開了間雜貨店呢,靈芝就讓四姐幫著寄賣。誰知后來竟有縣城粽子專賣店的老板尋到我們家來,一家伙就要買下幾百塊錢的箬葉呢!我們家一時哪里備下這么多貨?靈芝就帶著我們姐弟都上山去采摘粽箬,我們這一伙蝦兵蟹將,硬是把三百多塊錢賺回來了呢!”
廣林驚得目瞪口呆:“是嗎靈芝,你真行啊!不成你一個懷著孕的人足不出戶竟賺到了縣城老板的錢?”說著又皺眉埋怨道,“不過你懷著身孕的人,倒上山去折騰嗎?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靈芝嘴一噘,說道:“我哪里就這么嬌貴了?”
靈芝說得輕松,廣林哪能放心,只千央萬求:“靈芝姑婆,你別跟我作禍,我用不著你替我賺錢呢,我只要你好好地……”靈芝倒嫌他哆嗦,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擊一掌道:“好了,你不嫌吵得人耳朵疼嗎!”
一會兒,一家老小各自漱洗,回房歇息。廣林進房,撓頭盯著靈芝的肚子一個勁地傻笑。靈芝居然賺錢替自己還債了,廣林心里的歡喜,倒不是少了幾百錢的債務,而是靈芝跟自己同心片膽了。這不表明,自己已經把靈芝的心收服了嗎!廣林高興得只差沒有一蹦老高,從屋里沖出去狂奔。
靈芝見丈夫一副笑不醒的傻樣,難為情低下頭,細聲細氣說:“睢你這樣子,中了頭彩么!”廣林喜得心花怒放:“靈芝,我今天回家走得急,也沒到商店去給你買點吃的?!闭f著從衣袋里掏出一百塊錢,遞過去說道,“這一百塊錢你拿著吧,自己想吃什么隨便買點?!膘`芝自然收下不提。
第二天廣林便全力投入了“雙搶”大忙,早上浴著露水出門,晚上披星戴月回家,恨不能渾身長出手來,一蹴而就把家里十幾畝水稻都給收割完畢。
槿生因為學校放暑假,半月前就放學回家了。他曉得廣林出外打工,不知為何,就不太敢去見靈芝。后來聽說廣林回家了,他便一支箭般地射到廣林家里,猛一見到靈芝,見她臉兒腫腫,腹部隆起,人就有些愕了,腦中閃過從前和她要好的時光,只覺得恍若隔世。
在大學里面,槿生的好些同學都開始談起戀愛了。槿生長得帥氣,學習又好,自然也有女同學中意于他。但是不知為何,槿生心里總仿佛自己有女友似的,對女同學拋出來的繡球,就表現(xiàn)得怯怯地,不敢接手。
槿生家里人手多,“雙搶”早已忙完。廣林回家后,他便一頭栽進了廣林家田里,同廣林聯(lián)手,搶收搶種,沖鋒陷陣,把自己忙得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牛。
每天干完活,槿生也同廣林一道歸家,就在廣林家里吃飯。林靈懷著孕,廣林堅決不讓她下回干活,她便留在家里洗衣做飯了。槿生吃嚼著靈芝侍弄的飯菜,又見靈芝和廣林夫妻投契的樣子,只覺得有一股酸酸的、陳年老醋般的味兒,順著舌頭,直往心里鉆去。
直到忙過“雙搶”,廣林離家出門的頭一天,不知為何,靈芝忽然回到娘家,特地做了水磨湯圓,專請廣林和槿生到家里去吃呢。槿生坐在圣基伯伯家里吃著靈芝親手做的湯圓,往日的情形復又電影鏡頭般地浮上心來。那時候,每逢寒暑假,靈芝總要細細地磨了糯米粉,做了潤潤的湯圓給自己嘗鮮的。那時候自己可是主客啊,廣林不過是個托自己的福蹭吃蹭喝的人呢,私底下,自己還得著他許多冷嘲熱諷的。
槿生怔怔地坐著,像個機器人般機械地往嘴里塞著湯圓,心里只疑心時光是不是倒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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