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雄心壯志

　　什么時候，裘莉說，她要下樓去看看熱鬧的，我好像已經忘記了。

　　我和裘莉等了約一個多小時。我潛意識里，金大仲或許馬上會從忙碌的地方抽身過來一下。后來，金大仲本人沒有來過，先后有兩三個人匆匆地來過四樓辦公室，說是找我。他們一個是請我們到一樓大廳去參加自助餐的；一個是來向我說明，她是金大仲的文秘，她叫荷美；一個是千里迢迢從外地趕來應聘歌劇演員的；還有一個是鬼鬼祟祟的狗仔隊的，花言巧語地想從我這里打聽有關金大仲是何許人也。

　　這使我更加執意地待在辦公室里，因為有這些重要的文件。

　　傍晚時，我無意間朝窗戶望了一眼。昨天我也是從這個窗戶望過一眼，正好看見馬路對面的徐莎麗的家。此刻，我的眼睛沒有看到吸引東西。馬路上被環衛工人用灑水車沖刷了一邊，搬場車都走了，路兩邊金樓會所的廣告也拆了，蓬萊街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寂。在暗暗的斜陽里，對面徐莎麗家窗戶的陰影里，我確信，我看見了徐莎麗的面龐。她正站在窗臺前朝對面金樓的一個方向看，在朝著一個人在看。她似乎在熱淚盈眶著。

　　我再仔細瞧瞧，馬路對面的徐莎麗確實在朝著我們金樓的方向看。我不知道金大仲現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金樓的花園里有什么東西，使得她熱淚盈眶。從我站著的窗戶前，我能感覺到，金樓會所一樓大廳里的賓客云集，歌舞升平。裘莉一定在那里遇到了什么欣喜若狂的人，金大仲或許在那里被人們簇擁著、一個接一個地介紹、拍照、問候。我本來應該離開辦公室一會兒，去一樓的大廳里見見世面，但我惦記著金大仲叫人送過來的箱子。

　　其實金大仲的這個紅色箱子我已經放到我的辦公桌上。

　　因為這時我想起一個事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稍微看一下我即將經紀的歌劇，包括它的劇名，它的內容。金大仲跟我說過的劇名，我沒有聽懂。我覺得它的劇名怪怪的，有點古詞古詩的味道。好奇心驅使我，想把金大仲給我的箱子，立刻打開來。這時，我發現，紅箱子的上蓋只是一層封條紙搭在上蓋。我把封條紙慢慢地撕開，就打開箱子上蓋了。天哪，里邊是整整齊齊的文件，用一個個文件夾分類著。確實如清單上的，有“劇本和總譜”、“服裝和燈光”、“演員和劇務”、“經紀與策劃”等等。我借著燈光，把一個“劇本和總譜”的文件夾拿出來，我坐在辦公桌上，想過目一下。

　　原來，劇本的劇名叫《恨不相逢未嫁時》！

　　我搞演藝經紀的，所以我能一眼看出，其實，這些都是金大仲的私人文件。如果不是一個人十分專注地搞藝術的話，這樣的歌劇劇本及樂譜，是沒有辦法搞出來的。我在劇本《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封面上，又看到了一個類似印章的“金”字。我不僅懷疑這些是金大仲的私人文件，我甚至相信，金大仲本人就是搞這個歌劇創作的人。我突然對著這個紅色文件箱子，肅然起敬。這個金先生不一般，他給我的有關歌劇的全部文件，幾乎不用整理，我可以新手拿來翻閱。是不是金大仲也是一名演藝經紀人？如果不是，那我之前金大仲一定有個思路清晰、才華橫溢的音樂經紀人

　　金大仲給每個文件夾都貼上打印的序號和標題。后來我發現，有一個文件夾里還有些綜合的文件材料，如“演出合同”、“演員合同”、“人事合同”等，在最后一個文件夾里，我看到了一個我特別感興趣的文件：“總體策劃”！我翻開一看，更加使我迷惑起來。好像在我之前早有人在經紀這部《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歌劇了！“總體策劃”里有關于這部歌劇排演和上演的雄心勃勃的計劃。里面的時間表好像就是現在進行時：

　　“五月，在金樓會所三樓，彩排；

　　“六月，在金樓會所三樓，排演；

　　“七月，洽談上海歌劇院首演事宜；

　　“八月，媒體宣傳事宜；

　　“九月，洽談，巡演（地點未定）

　　“十月，洽談，深圳歌劇院上演事宜；

　　“十一月，洽談，香港首場演出；

　　“十二月，洽談，臺北上演事宜……

　　我獨自坐在辦公室里，聽著樓下大廳里、花園里的熙熙攘攘，邊翻閱著這份“總體策劃”的讓人振奮不已的演出計劃。這時候，我把金大仲的文件統統放下，我發覺，我其實不用來給這個歌劇進行艱苦的排演、策劃和經紀了，文件里早已給我規劃好了。這時候，我真想打電話把裘莉叫上來，我有許多疑惑，我有很多感觸，這些是不是真的？我首先想把這個紅箱子里的文件，講給裘莉聽聽，讓她振奮振奮。

　　在等待裘莉的幾個小時里，我忘記了裘莉，忘記了金樓，甚至忘記了金大仲！

　　《恨不相逢未嫁時》一定是一部橫空出世的優秀歌劇。有關它的名字，我在另一個文件里找到了一行文字，原來它是一首上海三十年代的老歌。這首老歌的歌詞，一下子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優美的歌詞。好幾年前，我會用薩克斯風演奏這首《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曲子，但還是第一次讀到這首歌的歌詞。能在金大仲的金樓里，獨自發現一個已經消失的老歌歌詞，這對我像是一個熟悉的夢囈：

　　冬夜里吹來，一陣春風，

　　心底死水起了波動，

　　雖然那溫暖片刻無衷，

　　誰能忘卻了失去的夢。

　　你為我留下一片春的詩

　　卻教我年年寂寞過春時，

　　直到我作新娘的日子，

　　才開始不提你的名字。

　　可于命運偏好作弄，

　　又使我們無意間相逢，

　　我們只淡淡的招呼一聲，

　　多少的甜蜜、心酸、失望、痛苦，

　　盡在不言中。

　　我仿佛哼起了這首歌，覺得它是如此的悠遠而親切，猶如我昨天聽到一個陌生的老人在講述自己年輕時的故事。這時我有了許多疑問，這個這部歌劇和金大仲到底是什么關系？他為什么贊助這部歌劇呢？這樣一部歌劇如果搬上舞臺需要花多少錢啊？金大仲一個人能行嗎？難道他就這么慷慨？難道他就這么熱愛歌劇？但是我確實看到金大仲給我的東西。千真萬確，這些都是金大仲的私人東西，是關于一部歌劇的全部。

　　我的開始興趣來了，我仿佛回到了以前我經紀一部歌劇的時代，我開始把《恨不相逢未嫁時》的總譜拿過來，我要看看它的譜曲、旋律幾聲部。我這時發現，這部歌劇的譜曲是個非常老道的作曲家的作品，里邊的和聲、旋律和復調對位，都非常優美、復雜。這不像一般作曲家的作品了。而且，歌劇《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合唱、女高音、男高音及其它各個聲部都非常有特色。我想告訴裘莉，告訴金大仲，我欲立刻彩排這部歌劇。

　　那夜我在寂靜的辦公室里工作得很晚，差不多到凌晨三四點了。

　　我沒有倦意。但是那夜金樓會所里幾乎熱鬧了一個通宵。我仍然聽到樓下大廳里的喧噪聲、音樂和來來去去的車子聲音。突然，我辦公桌上一個電話機響了。打電話的人正是金大仲。金大仲的電話里仿佛充斥著男男女女的笑聲，他的聲音在電話里非常含糊。后來他總算換了一個位置，信號才好了。

　　金大仲在電話里，一個勁地叫：喂，喂，朋友，聽見嗎？

　　我忙著說，金先生，您好！我一直在看你的譜子……

　　金大仲說，劇本看得怎樣？

　　我說，金先生，沒有問題！

　　金大仲問我說，彩排需要多久啊？

　　我說，三個月夠了！

　　金大仲說，很好，很好，明天就開始彩排怎樣？

　　我說，可以！

　　說著，金大仲的電話突然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