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之城（上）

　　初次踏上青藏高原的土地，最讓我驚奇的就是這里的雨。特別是在雅讓。一座坐落于西南邊陲的小鎮。雅讓的雨，如同神跡，說來就來，沒有一點征兆。現代科技手段在這里失去實效，當地的人不收聽天氣預報，她們覺的，雨是上天的神賜，既然是神圣的東西，那么，平常人當然就無發窺探。在這里，雨是自由的，人也是自由的。

　　2008年，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承受了太多的悲痛與狂歡。5.12汶川大地震，全國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我參加了震后的志愿營救工作。我、家明、葛慈、寧山還有黃小珊五人組成的志愿隊伍在北京海淀區的一家賓館門前整裝待發，那輛破舊的五菱之光還是家明從他叔叔那兒借來的，車身的油漆已斑駁脫落。有限的空間裝滿食物、礦泉水、藥品、鐵鍬等必帶物資再塞進去五位身材不一的男女之后就再也沒一點空隙了。一路都在堵車，車廂里擠的難受，我們五人輪流開車，跑了一天一夜后才進入災區。我們望著那片滿目倉荑的土地哭了，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野狗在廢墟間跑來跑去尋找食物，一個小女孩看我們站在一面倒塌的墻壁上發呆，就跑過來拉著黃小珊的衣角說。姐姐喝水，姐姐喝水。小珊蹲下來抱著小女孩，她的臉臟希希的，滿是灰塵，估計幾天都沒洗臉了。她把手中的半瓶山泉礦泉水遞到小珊面前。姐姐喝水。本來眼淚在眼框打轉的黃小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們五人在災區度過了終生難忘的一周。那種悲痛，幾乎觸及我們理解的生命底線。,我們明白了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的卑微與脆弱，所以我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生活，在老去之前，放下所有浮華的高傲，去愛我們所愛的人。如果能夠再見到她，我想說，親愛的，今后我們不要再吵架，不要再因為一點小事而斤斤計糾好不好。我們的生命，隨時都會因為一些不可預測的因素而終結。在我們還能夠掌控的時間里，我們不要再做無謂的消耗。

　　懷念那輛破舊的五菱之光，它堅強的載著我們跑了幾千公里的路程。離開之前，家明說。我們還是開著它回去吧，可是災區急需運東西的車輛，我們之好忍痛把它留下來。在拍照留念的時候，黃小珊又哭了，這個女孩，自從來到災區之后就眼淚不斷。我們在成都機場搭載南方航空公司的航班飛北京。

　　零八年八月八日開幕的北京奧運會讓人們暫時走出了汶川地震的陰影，全國上下又走進舉行的盛大體育賽事的狂歡之中。街邊的商店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著北京歡迎你的歌曲，隨處可見帶紅色帽子的奧運志愿者。她們不厭其煩的給外來游客介紹著北京，介紹著奧運。廣場上的電子大屏幕同步播放著正在進行的賽況，不斷的有路人駐足觀看，八月的北京吸引著全世界的目光。而我的生活一如繼往，照常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偶爾和家明、葛慈、寧山、小珊她們小聚一下。沒有驚喜的事情發生。唯一的感覺是上班坐公交時市民文明了好多，見到公交不再一窩蜂的拼命向上沖。

　　零八年并沒有伴隨著奧運會的熱鬧拉下帷幕，在接近年末時，一場更大的風波襲擊了全球，世界金融危機爆發了，銀行破產，工廠倒閉，大批大批的人失業。報紙、電視、網絡上每天都出現這樣的字眼，標題大的觸目驚心。

　　上天并沒有眷顧我，下班后，總經理把正在等電梯的我叫住。小陶，到我辦公室來下，我有話跟你說。我知道有事情將要發生，就對身旁的同事說，你們先走，我有點事情。

　　經理見我進來，一反常態的拉椅子、倒水。經理，有什么事你說吧，用不著這么客氣。經理見我盯著她看。嘆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下來。小陶，你是知道的，最近金融危機，公司的業績一直不佳，資金周轉不過來。為了節省開支，昨晚領導層臨時開了個會，決定辭退一部分員工。

　　所以,你想告訴我，我也是被辭退中的一員，是嗎？

　　我們并不是覺的你的工作做的不好，真的很抱歉。

　　我冷笑了一下，站起來。我去整理辦公桌。

　　走出門口時，我把門狠狠的摔上。不就是一個銷售主管的破職位，我知道總經理的侄子對此垂涎已久了，那個老男人，長著一臉的青春豆，愚蠢的要死。要就拿去吧，反正沒多大前途。

　　走出公司的辦公大樓后，我打電話給家明。家明，我自由了，今晚出來慶祝下，我請客。

　　什么事這么高興，你小子平時可沒這么大方過啊。

　　告訴你，我失業了，從現在起，正式成為你們無業游民中的一員了，嘿嘿，值的慶賀吧。

　　你腦子沒進水吧，家明在電話里啊了一聲。

　　我正常的很，今晚七點半，淮海路的大排檔，不見不散。

　　我掛掉電話，看看時間，現在正好五點一刻，還有兩個多小時，我琢磨著如何打發時間，逛商場，喝咖啡，好像現在沒那個心情。走進路邊一家賣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商店，問老板要了五瓶罐裝的青島啤酒和一包黃鶴樓的香煙。家明打電話說他已經到了，問我在哪兒的時候我蹲在路邊正往嘴里倒最后一罐啤酒，煙也抽掉了半盒。可是心里還是堵的難受。一陣冷風吹來，翻騰的胃再也承受不住折騰，我扶著旁邊的電話廳劇烈的嘔吐起來。

　　有些事情我們表面上看起來裝的很無所謂，可真的失去了我們還是會難過，因為早已習慣了把它握在手中，我們無發容忍它的消失。

　　休閑在家的日子是百無聊賴的，靠看電視劇，旅游雜志，上網打發時間。也去瀏覽一些招聘信息，但目前還不想工作。

　　三個月后決定去西藏雅讓，青藏高原東南部的一個小村莊，因為常年受印度洋暖濕氣流的影響，一年四季潮濕多雨。

　　和魚照認識是在攜手網的驢友論壇，看到她在旅游版塊的留言：五月份出發去西藏雅讓，靠近中印邊界的一個小村莊，有同行的朋友請與我聯系。簡短的文字后面是她用粗黑體打出的聯系電話。我沒做任何思考，拿起沙發上的電話就撥打了過去。對方的電話里響起青藏高原的鈴聲，韓紅的女高音讓我輕輕的震顫，久違的熟悉的鈴聲。

　　你好，我是魚照。話筒里傳出一個年輕女孩的清晰聲音，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里略微夾雜著東北口音。

　　我輕輕的笑了。你好，魚照，我看到你五月份出發去西藏雅讓的留言。

　　魚照在哈爾濱，對話中可以明顯感受到北方女孩與南方女孩在方方面面的差異。她們不像我居住過二十多年的上海女孩一樣溫文爾雅，北方女孩的開朗和豪爽也許是我忘不掉瑾涼的情結之一。魚照并沒有打算說明她去雅讓的理由，我也不打算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秘密花園，里面的花兒盛開的再妖冶嬌艷我們也無從窺探。作為一個局外人，我們只能徘徊在墻外去嗅空氣中的花香，強行的闖入只會遭到對方激烈的反抗。有時，距離是產生美和維持穩定關系的最好選擇。

　　天宇，別太急躁，別太急躁，女人如茶，是需要慢慢品的。

　　熄了燈的房間里，月光透過窗戶灑落一地的斑駁，傍晚時分才拖過的木質地板還留著水漬。明亮的反射出銀灰色的冷光。他顫抖著把女孩的衣服一件件的褪去，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孩的身體，年輕的皮膚如絲綢般光滑，又如飽滿熟透了的蘋果，誘惑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他突然不知所措起來，女孩看出他的緊張，輕輕的笑了。她伏下身子，開始親吻他的脖子。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女孩，是他在劫難逃的傷。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他騙父母說要和同學到外地游玩，起初母親不同意。他從小到大都是被照顧的孩子，基本的生活常識都不具備，母親害怕他在外面吃苦。父親甚是爽朗，孩子已經長大，應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他帶著父親給他的五千塊錢和她坐火車去了另一個城市。晚上住在廉價的小旅館，白天他帶著她奔走與當地的大小醫院。她一聲不吭的跟在他后面，掛號、抽血、驗尿，沉默地承受著針頭刺進身體里的痛苦。醫生把一沓化驗結果放在他面前，有宮外孕的可能，需要立刻進行手術，醫生冰冷著臉孔。她的家人呢，怎么沒來。如果手術中出現任何情況，醫院是不負任何責任的。他盯著桌子上的協議書,咬了咬嘴唇，沉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告訴醫生，他是她的哥哥，父母在海外做生意，幾年才回來一次，平時都是他來照顧妹妹的。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明顯地感受到醫生臉上浮現出譏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謊話漏洞百出，臉漲的彤紅，不停地用手指絞著衣角。

　　手術進展的還算順利，中間沒出現大的問題，他總算松了一口氣。每天買不同的補品到醫院陪她。他希望她的身體能夠很快的健壯起來。她偶爾的耍點小脾氣，不肯吃東西，她害怕出院后身體發胖，因為這個夏天，她還沒有穿過裙子。她一直夢想著買一套天藍色的連衣裙，她可以穿著它牽著他的手去看看夜晚的外灘，她喜歡風吹著裙擺拍打在赤裸著小腿上的感覺，她也更喜歡夜晚的外灘。她一直覺的，夜晚的上海像一個女人，在夜里散發盡嫵媚多姿。

　　一周后，她們坐車回自己的城市。臨走之前，他特意跑到百貨大廈，用剩下的錢買下那款價格不菲的連衣裙。他知道，這套裙子上帶著她的夢想，他希望她能夠快樂一點。

　　周六的下午是在市圖書館度過的，從書架中抽出杜拉斯的《情人》，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席地而坐，陽光很好，斜穿過窗戶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直到書上的字開始變的模糊，室內開始變的暗淡，才發現天色已晚。把書放回書架,開始下樓。

　　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豆漿和油條做晚餐。走過小區的辦事處時被看門的王大爺給叫住了。小陶，下午有人找你，是個女孩，拉了個包，看起來是從外地過來的。我怔了一下，會是誰呢？王大爺，你有沒有問她叫什么，從哪里來？王大爺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腦芍。哎呀，你看我這老糊涂，竟然把這事給忘了，實在是不好意思。那她有沒有說些什么？哦，對了，她留下一張字條，你等下，我拿給你。王大爺轉身進了值班室。會是誰呢，拉著行里包外地來的女孩。我絞盡腦汁還是想不起到底是誰。小陶，就是這張字條，你看看。王大爺把一張煙盒的內包裝紙遞給我。看來對方是個隨意的人，抓起身邊的任何東西都可以進行書寫。喜歡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往往帶著意想不到的盛大驚喜。她就像沉默在黑色夜霧中的煙花，在人群到來之前，刻意的保持隱忍。一旦有人靠近，她就瞬間爆發，在夜空中為你盛現出一場盛大的視覺盛宴。這樣的女子，所帶來的美迅速激烈，在你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又匆匆的結束，完全不給你留下回味思考的余地。就一如在夢中下了一場黃金急雨，又好像在剛下過雨的海邊看到海的上空出現一座城市。這樣的女子，美的動蕩，動蕩的驚艷。

　　天宇，知道我是誰嗎？記得你曾在網上對我說過，在我的身上，你可以找到你朋友的影子，如果有一天我們會相遇，我一定可以打破你封存千年的記憶。呵呵，現在我來了，我從哈爾濱趕過來，正是要喚醒你塵封的記憶。晚上六點到旺角賓館來找我吧，我在那里等著與你相遇。

　　是魚照，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現在五點十分。北京即將進入下班的高峰期，雖然旺角賓館距離我居住的地方只有二十多里的路程，但路上遇到堵車，遇到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又會耽誤一些時間。我決定立刻去見魚照。就向樓下沖去。

　　杜家明，給你三秒鐘的時間，三秒鐘內你給我在窗戶前出現，否則？

　　否則什么？家明把頭從窗戶里伸出來望著我。

　　嘿嘿，沒什么，沒什么，把車鑰匙給我扔下來，借你的寶馬一騎，快點了，我有急事。

　　家明瞪了我一眼，徑直從窗戶前走開了。

　　喂，還是不是哥們。如果不是著急，誰愿意騎你那破驢，我在地面上對著二樓大聲嚷嚷。

　　你丫的給我閉嘴。我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東西就從二樓的窗戶里飛了出來。我躲閃不及，頭皮被砸的發麻。

　　混蛋，你就給我缺德吧，我破口大罵。

　　你再給我罵一句，我聽到家明甩開房門，從二樓沖出來踩到木質地板上發出的噠噠的急促聲音。我捂著頭，撿起地上的車鑰匙拔腿就跑。

　　這個敗家子，整天不務正業在家埋頭研究神學還有寶馬開。看來上天真是不公，貧困的人被遺棄更加貧困，富有的人被眷顧更加富有。真是可憐了我們這群勞苦大眾，沒日沒夜，神出鬼沒的工作，整天為一日三餐奔波。我一肚子的勞騷還沒發泄完就突然眼前一黑。完了，出事了，剛才只顧出神沒注意到路邊的水果攤。幾十公斤的橘子、蘋果、梨被車子撞的滿馬路都是。還好及時踩了剎車，看攤的老奶奶毫發無損。

　　小伙子，你開車時想什么呢，不會是睡著了吧？你可嚇死我這個老婆子了，車子正在路中間開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慢悠悠的朝我開過來了呢，還不停下來。老婆婆一邊用手拂著胸口，一邊大口的喘氣。

　　婆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集中注意力，開車時跑神了。您，沒事吧，我一再的詢問婆婆，直到婆婆搖頭表示沒事，我才松了口氣。

　　婆婆，實在是報歉。您這些水果，可不可以全部賣給我。我正想去超市買些呢。我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樣做也許可以減少些我的罪惡感。

　　呵呵，小伙子，那你也用不著買那么多吧，吃不完會壞掉的。

　　婆婆，沒關系的了，我有一個室友，他特別的喜歡吃水果。放心吧，有他在，不會浪費掉的。婆婆幫我把地上的水果撿進后備箱里。我再一次的道歉和道謝后才開車離開。

　　你晚點了，先生。魚照把一只手搭在車頂上，抬起另一只手上的電子表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尷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路上出了點小小意外。

　　好吧，誰讓我是大度的人呢，原諒你了，不過懲罰還是不能免除滴。今晚你請我吃飯，可有異意？

　　呵呵，小姐，我哪敢有意見，上車吧。

　　喂，見到我本人，是不是感到有點失望，我不是漂亮的女孩。

　　我回過頭，魚照正在抽煙，她深深的吸一口，把煙霧咽進肺部，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把它從鼻孔里吐出來。整個過程她都閉著眼睛。我突然想到最近網絡上的一句流行語：哥抽的不是煙，抽的是寂寞。但我知道，這句話并不適合魚照，魚照與香煙猶如游魚與海水。她們是平等的，彼此依偎著生活，誰也不是誰的發泄工具。魚照就是香煙的伯樂，是香煙的鐘子期。這是個看透生活，看透生命本質的女子。

　　在想什么呢，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啊，你剛才說了什么？

　　你，好吧，就當我什么也沒說，我先睡會兒，到了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