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君的媽媽說得不假，石鳥的確是一個百里挑一的正派老實人。他不僅在男女交往方面和徐美君一樣缺少經驗，所受的家庭教養也是和徐美君大體上相仿佛的。他爸爸是一位學有專長的辭書編纂人，社會地位雖不及徐濟民教授高，但對家庭聲譽的愛護，卻是有過而無不及的。他對自己的獨生兒子一向管教得十分嚴格。這也正是石鳥到了二十八足歲還沒有找上一個女朋友的原因。

　　徐美君和石鳥正式交往的第一天，也就是在報社的作者聯歡會上，她就更進一步地看清了石鳥的這個特點。那天，石鳥一見到她們姐妹倆，就緊張得不得了，甚至比他和徐美君第一次見面時還拘束得厲害。他一直畏畏縮縮地躲在兩姐妹的身后，不敢和徐美君說上一句話。后來，只是在他走上舞臺去表演詩歌朗誦的時

　　候，才在上臺之前特地轉過臉來朝徐美君微微笑了笑，向她表示了應有的禮貌。

　　不妨說，他的詩歌朗誦倒是相當有水平的，一上舞臺態度就很快變得從容不迫，不再像在徐美君跟前那樣畏首畏尾了。這不能不使徐美君對他產生了一定的好感，覺得他在本質還不是一個怕見世面的無能之輩。

　　因而，等到聯歡會結束以后，石鳥在臨分手之前偷偷塞給了徐又君一張音樂會入場券的時候，她也就不聲不響地接受了這一個預示著私下約會的最初的信物。正像她媽媽一再規勸過的那樣，她決心和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子去試著培養一下親密感情——雖說在她的心靈深處還絲毫談不上有這樣的要求和愿望。

　　男女雙方私下相約到音樂廳里肩并肩地一起聽音樂，情況當然和她們姐妹倆一起去參加報社的作者聯歡會大不相同了。徐美君回到家里以后，凝視著這張音樂會票子細細一想，便越發覺得惶恐不安。眼前的事實是：她還從來不曾跟石鳥好好說過一句話呢，居然就這樣厚著臉皮接受了他私下的約會，事情不是太荒唐可笑了嗎？她真想不到自己長到了二十七歲以后，反而會像個無知少女那樣在愛情問題上做出如此輕率的冒險事來。這簡直是在對自己的一生幸福開玩笑嘛。

　　但是，既然已經接受了人家的邀請，她可不想隨便失約了。她很清楚，石鳥敢于這么做，肯定是得到了她爸爸、媽媽的同意的。就這一點而論，倒也說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私下約會。事情雖屬荒唐，但在人們的眼里，尤其是在她爸爸、媽媽的眼里，也許還算得上是完全合乎禮法的呢。

　　于是，幾天后，到了預定的入場時間，徐美君還是強迫自己準時赴約。她還沒有走進上海音樂廳的大門，就遠遠望見石鳥早已衣冠楚楚地守候在大門一邊的墻角落里。徐美君甚至都不好意思跟石鳥打一下招呼，幾步掠過他的身邊，便急急走進了音樂廳的檢票口，只顧自己去尋找位子。

　　最使徐美君感到欣慰的是，在這次不再有曼君在場的私下約會中，石鳥的態度倒還依然是那么拘謹、靦腆和彬彬有禮，依然不敢主動對她說一句多余的話。他畢恭畢正地端坐在她的鄰座上，自始至終都不曾變動過一下坐姿。兩人的座位雖然貼近，他的身子卻一直跟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連手肘也不敢在椅子扶手上擱一擱，就像一尊正襟危坐的泥塑像一樣。直到音樂會演出結束以后，石鳥陪她去乘坐公共汽車的途中，他才急急忙忙地說了幾句顯然是事先早準備好的話，那就是有關兒童詩和兒童歌曲方面的某些問題；應該說，這個話題倒也使他們在初次的交談中就找到了一些共同的浯盲，總算使見面以來保持著的沉默打破了幾分鐘的時間。然而，因為兩人一路上都極力注意自己行走的位置，雙方的身體間隔卻始終保持在半公尺以上，真正使對方聽清的話也就不多。

　　不管怎么說，這次約會的結果，還是讓徐美君消除了不少畏懼之心。她已經敢于斷定，石鳥在男女交往方而決不比她有更多的經驗。他那種正派青年身上所特有的端莊態度，正是她所希望于他的。看來，事情的確不像她原先想象的那么可怕。

　　此后不久，他們之間的交往便理所當然地進入了經常化的階段。每逢周末晚上，他們多半都要約會一次。兩個月以后，徐美君學校里放了暑假，他們的交往便由每周一次改成每周兩次。當然。他們交往的場所仍然不外乎是劇院，電影院，文化宮，公園，書店，冷欽店之類地方，談的話題也仍然僅限于雙方的興趣愛好；所不同的只是稍稍擴大了一點范圍，由兒童詩和兒童歌曲擴大到看書、讀報和文娛體育活動等等方面的問題了。

　　一天，徐美君偶然談起她工作的學校里有一個專用游泳池，因而她也學會了游泳，她問石鳥是不是也喜歡游泳。誰知石鳥聽了以后，臉上露出了很是驚奇的神色，說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徐美君竟會有游泳的興趣和勇氣。他說，幾年前他也曾一度產生過學游泳的愿望，可惜各個游泳池都太擁擠，而且男女混雜，他怎么好意思進去呢。接著他又說，他至今還不敢去學跳交誼舞，也是這個道理。他唯一喜歡的文體活動就是下象棋，因為這對鍛煉思維能力很有助益。

　　這次交談，在他們看來，該是他們交往以來最深入的一次交談了，在無形中加深了他們對對方性格的進一步了解。

　　我國有一句習慣用語，叫做“在游泳中學會游泳”。這不失為一句至理名言。徐美君和石鳥在如此這般的戀愛過程中，畢竟也學會了談戀愛，至少他們自以為是這樣。正因為受了前面說到過的那一次深入交談的啟發，他們之間交談的話題便有意識地進一步擴大了，開始交談各自的工作情況、學習情況和政治思想情況——當然也包括他們在這三個方面的某些優缺點。這一來，他們在見面的時候，就再也不會處身于令人難堪的沉默中了。而且，通過對這三個方面的交談，他們之間的相互了解也已經到了相當深入和全面的程度。按照當時社會生活中的流行標準，他們的自由戀愛幾乎已經接近于成熟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