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詩歌論稿【生態批評視角下的海子詩歌】

　　【摘要】：思想的力量往往是在思想者本人遠去很長一段時間后，才會被這個反應遲鈍的世界所感知。抑郁而亡的孔子是這樣，受難命終的耶穌也是這樣。可詩人海子在臥軌自殺后的短短幾年內，就已經給予了世人心底最猛烈的撞擊。他詩歌中沁人心脾的原始氣息，像是閃著煜煜金光的束束麥芒，每一次閱讀都會刺痛我們干涸已久的瞳孔。本文正是要借助于生態批評的視角，以希冀解讀出這些質量密集、元素龐大的“量子顆粒”。

　　【關鍵詞】：生態批評；海子詩歌；生態系統

　　1962年，美國生態學家雷切爾·卡森出版了她的倍受爭議的《寂靜的春天》。由此，“生態環境”的相關問題，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系統的展現在了世人的眼前。次年，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茲在一篇提交給紐約科學院的論文中，引用一種名為“蝴蝶效應”的新鮮理論，再次強有力的論證了生態系統內的“多米諾骨牌效應”。一只南美洲的亞馬遜河畔熱帶雨林里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竟然會在兩周以后引發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自然法則里環環相扣的因果循環，總會讓自欺欺人的我們目瞪口呆。驚詫之余，我們不免又會想起那個葬身鐵軌的天才詩人。因為英國玄學詩人約翰·列恩同樣告訴過我們：誰都不是一座孤島，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因為我在包含在人類之中。所以，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本文通過分析海子詩歌前后兩期的裂變以及海子本人命運的多舛，試圖用生態批評的視角，解構出人類中心主義與生態整體主義間劍撥弩張的對立關系。

　　創作生涯只有短短七年的詩人海子，卻為后世的我們留下了八十萬字高水平的詩歌財富。他一個人被苦難的繩索捆綁在命運的十字架上苦苦掙扎，換回了我們對信仰、價值和意義的反省自躬。根據海子生前好友詩人西川整理的《海子詩全集》，我們不難看出，海子詩歌創作的軌跡如同圣經的新舊兩約那樣，以1986年為斷裂帶可明顯的分做前后兩期。

　　【一】、海子詩歌前期對自然鄉土的熱情吟詠

　　1983年7月，北大法學院法律系學生査海生正式畢業。他的第一本詩集也在這個富有象征意義的時間幾經周轉得以問世。整本詩集共有五輯：《給土地》《靜物》《故鄉四題》《遠山風景》《告別的兩端》等。有幸見到過這本書詩集的讀者，肯定會被其中鶯飛燕舞的鄉村風光深深感染。“山脈”、“青草”、“村莊”、“丘陵”、“湖泊”……“太陽和大地維持著平衡”、“在歌唱中，我們感到月亮照耀下的麥地安詳而寧靜”。

　　阿爾，這個位于法國南部的小鎮，不僅孕育了畫家梵高的《向日葵》《望星空》《播種者》等藝術珍品，也造就了詩人海子的名篇《阿爾的太陽》。在這首意境優美的抒情短詩里，海子將自己的故鄉高河查灣，原封不動的搬遷了過來：月亮和太陽照耀著土地上的萬物，而土地則滋養著旺盛的絲衫和麥田；五谷豐登的人們舉著火把歡慶收獲的喜悅，火光下的向日葵又在等待著春種秋收的輪回。

　　我們絲毫不會懷疑，如果英國生物學家達爾文先生有幸活到今天，他一定會被這首詩中所描繪的情景深沉打動。他在《進化論》中沒有表達清楚的愿望，全被一首渾然天成的小詩囊括殆盡。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接納死亡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生。穩定和平衡的局面，使得自然界萬事萬物都欣欣向榮。無論在怎樣的前提下，人類和自然的關系都只能是互生共存、水乳交融。握手言和，永遠是兩者對立統一規律支配下的第一法則。

　　我們多么希望，這樣一幅“天人合一圖”會在理想的夢境中一直延續下去。然而，工業革命的滾滾濃煙，此時已經蔓延到了我們的夢中。1984年4月，身在北京的海子從弟弟的來信中得知了家鄉懷寧縣已被列為銅礦重點開采區。世世代代以農業為生的農民們，被轟轟趕來的推土機強行推向了城鎮的邊緣地帶。憂心如焚的海子，在萬念俱灰的低落情緒中，悲憤的寫下了《亞洲銅》。

　　黃銅的顏色浸染了我們民族皮膚的同時，也鑄就了土地生存的標志。皮膚曬黑了還可以保養回來，可土地失卻了黃銅的標志，將會是一整個民族乃至人類萬劫不復的開始。人類對自然的瘋狂掠奪，必然會轉化為自然向人類同樣瘋狂的復仇。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早就警告過我們：“我們不要過分陶醉與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

　　詩人海子在《亞洲銅》一詩里，只是隱隱約約感到了家鄉即將遭受劫難的前兆。作為一個熱愛自然的詩人，這個時候他并沒有往深處想。他的包括《村莊》《房屋》《糧食》在內的許多詩歌，依然歡快而有力的在為家鄉淳樸的風土人情引吭高歌。為了更近距離貼近地自然最原始的肌理，海子有了一次逾越三千里的西部之旅。

　　歸來后的海子心力交瘁，他沒有想到人類狂熱進軍自然的魔爪早就伸到了這些大漠戈壁的荒涼之地。利益像是撒旦對人類施下的魔咒，驅使著人類自己喪心病狂的對自己賴以存在的生態強取豪奪、橫征暴斂。無限膨脹的欲望，會不會因為膨脹自身過度的貪婪而玉石俱焚？人類是否還記得自己向藏羚羊射去第一支弓箭的時間？或者，當第一只麋鹿的皮毛被制成華麗的外衣，人類有沒有想過某一天它們會從此銷聲匿跡？為什么在明令禁止的情況下，濫砍濫伐、過度開采、水土污染仍舊像瘟疫一樣肆意猖狂？

　　失去了用來歌詠的美好田園，1986年的海子開始了由外而內的精神分裂。他無法改變人類的倒行逆施，只有滿腔憤懣的一邊對人類肆無忌憚的卑劣行為口誅筆伐，一邊為心中姹紫嫣紅的田園美景安營扎寨。我們能夠找到的這首海子寫于1986年的《淚水》，真實反映了他那個時期的心境：最后的山頂樹葉漸紅|群山似窮孩子的灰馬和白馬|在十月的最后一夜|倒在血泊中。

　　【二】、海子詩歌后期對自然鄉土的執著固守

　　詩人海子在西部之旅的途中究竟見到了什么景象，讓他一回來后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一寫詩就窮兇極惡起來？我們在詩人寫于1987年8月份的《土地·憂郁·死亡》中，似乎可以窺見一斑：我的白骨累累是水面上人類殘剩的屋頂|燕子和猴子坐在我荒野的肚子上飲食男女|我的心臟中楚國王廷面對北方難民默默無語|全世界人民如今在戰爭之前糧草齊備。

　　為了更好的接近已經漸行漸遠的真相，我們做了兩個方面的解釋：第一是工業化的浪潮已經全面席卷了農耕王國的藩籬。改革開放的春風，帶來經濟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卻沒有帶來盎然的綠意。我們這個時代的春天，只有四季不分的車馬喧囂。第二是經濟發展的大環境對個體小命運的漠視擠壓。我們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大的時候，精神領域的空間卻被壓縮的捉襟見肘。大的生態環境的惡化，投射在個體身上的縮影就是精神的空虛、人格的分裂以及靈魂的扭曲。同樣一個生態系統，一個部分出現了問題，與之相關聯的整個食物鏈都會慘遭波及。

　　海子不是生物學家，他不會也不可能直接去關心生態環境的優劣與否。但他作為生態系統食物鏈上可悲的一環，同樣也唇亡齒寒。大的生態系統濃縮成海子的故鄉高河查灣，高河查灣的生態系統又幻化為海子本人的精神世界。所以，當我們看到海子自殺前十二天也即1989年3月14日凌晨3點~4點所寫的《春天，十個海子》，也就不足為奇了：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戶|他們把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喝胃？一半用于農業，他們自己的繁殖|大風從東刮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北京城中生活了整整十年的海子，臨死之前想到的不是首都的繁華錦盛和車水馬龍，而是家鄉高高堆起的谷物。他至死所深刻懷念的都只是原汁原味的鄉土生活。城市非法性開發和污染，完全被其嘩眾取寵的表面所掩蓋。人們在追逐更大利益的時候，完全忽略了適可而止的界限。難填的欲壑，既挖空了自然的最大儲存，也為人類自身備好了墳墓

　　沒有找到曙光是什么的海子，在寫下《春天，十個海子》的十二天后，死在了工業化開路者的鐵軌上。那天下午，冒著熱氣的絳紅鮮血涂抹的西天邊五彩斑斕。詩人寓言式的臨終宣告，讓劫后余生的我們不止的心驚肉跳。滿盈的惡貫不會沒有記錄，每一筆罪惡滔天的血債都有籍可考。對薄公堂的那一日，你我原來既是受害人又是施暴者。

　　【總結】

　　魯迅先生在《紀念劉和珍君》一文中寫道：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閑人以飯后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閑人作“流言”的種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詩人海子的死亡，對個體而言，不過是一具軀殼的行將就木；然而，作為人類這個龐大群體中的一員，他和我們一樣，我們也和他一樣。我們既參與了這場謀殺的策劃，又要在不遠的未來為我們自身的機關算盡付出代價。

　　和魯迅先生一樣，詩人海子的偉大之處不止在于他能提出問題的癥結所在，還能夠給予適當的解決辦法。詩歌《麥地》中的詩句似又讓我們重新看到了起死回生的余光：我們是麥地的心上人|收麥這天我和仇人握手言和|合上眼睛，命中注定的一切|此刻我們心滿意足的接受。

　　其實，我們應該及早明白：以生態整體主義的宏觀理念取代人類中心主義的狹隘理念，是我們解決日益嚴峻的生態危機的最好辦法，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