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
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轉眼吞沒我在寂默里。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里。想你到無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聲地告訴你。
我思緒翻涌,卻道不出自己想告訴他什么,可以告訴他什么。望著那串密碼似的數字,在床頭呆坐許久仍是沒能按下撥號鍵。別說狂奔了,我就算給丫裸奔也不見得能落到什么好。
這樣一想,就越想越憋屈,我哀嘆一聲頹然地放下手機。這東西突然狂響,嚇我一激靈差點給扔到床下去。
“你個死孩子大晚上的不睡覺鬧甚啊?搞午夜兇鈴是不是!”我驚魂未定,咆哮著壯膽。
“哈哈,嚇到了啊?”園子沒心肝地大笑,正待我深吸一口氣準備開罵的時候,聽到她一本正經地問:“季欣然有沒有聯系你?”
我猝不及防,被一口冷空氣嗆到,沒好氣地回答:“沒有。”
“他問我國慶節你有沒有回家。”園子說得小心翼翼,尖尖的聲音在夜里聽起來特別溫柔,我一下子就沒了怒氣。
園子是我高中死黨。我們在入學軍訓認識,那時候軍訓很苦,大家被送到外地一個荒廢的舊學校里感受所謂的軍旅生活。八個女生住一個宿舍,吃喝拉撒睡都在那棟搖搖欲墜的老樓里,拉撒睡還是很容易適應的,但吃喝就成了大多數女生的難題。
食堂每天十二點開飯,不分男女一人領一個饅頭,每十人一組,三素一葷外加一桶清湯,奶奶的連個椅子都沒有,大家只能圍著一張小桌子站著,等著教官一聲哨響之后席卷戰場。這種勢頭其實是被逼出來的,吃飯時間只有十分鐘,哨響之后教官們就開始變態地倒數:女生們快點啦!還有兩——分鐘!大家往往被這種陰陽怪調弄得食欲大減,索性扔了饅頭到外面等著集合。更令人發指的是時間一到教官們立刻發揮眼疾手快的本事一把拽住還在大快朵頤的學生,毫不留情地拖出食堂,當即游街示眾,殺雞儆猴,還義正言辭說人家破壞軍規。媽的,丫就一變態!我曾經就親眼見到教官當眾說教一個女生,還流著哈喇子調戲人家,摸摸這摸摸那,愣是把小姑娘整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遇到這種教官還有什么形象可顧忌,就算林黛玉也得逼成包租婆。從此我在飯桌上愈加地生龍活虎風卷殘云,常常六七分鐘就結束戰斗,連口湯都不帶浪費的。粒粒皆辛苦啊皆辛苦,阿彌陀佛。運氣好的時候還可以悠哉悠哉地洗飯盒,看男生們滿嘴菜葉還死命地狂塞饅頭,嚼不動又咽不下,看得我也很糾心,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是一條人命。要說男生就是強,這餓到一定份上的就更傷不起了,明明已經撐到就差從眼睛里噴出飯來,最后還能見縫插針地吸口湯。
不過也不是誰都可以那么強。有一次一個很瘦弱的男生吃得太猛噎到了,當時大家都在忙活沒人搭理,或者說沒人愿意搭理。只見他臉紅脖子粗地又瞪眼又跳腳,青筋暴起手腳抽搐,看樣子估計血管里流的都是飯了。這時教官的哨子一聲驟響,大家不情愿地往外走,這才注意到像打了雞血一樣卻茍延殘喘的戰友。教官深沉一笑,泰然地撥開人群,掐住人家的兩腮然后在背上猛地一掌,周圍的同學不約而同都“哇”的一聲跳開。教官自以為醫術高明,昂首闊步地就走了,頭都不帶回的,霸氣!最后剩那可憐的娃望著地上色彩斑斕的一團欲言又止,恨不能抓起來再放進嘴里去。
雖然我選擇改變自己適應環境,但大多數女生還是堅持原則地保持淑女姿態,常常啃兩口饅頭了事。大家各有所需,我不發表什么評論。只是這種辦法耐不住持久戰,很快就有女生支撐不住,條件好的就托人帶回家了,剩下一些沒后臺的苦哈哈在這里鬼哭狼嚎,陰森的老樓一時間哀鴻遍野。沒想到生性強勢的園子也不幸淪為其中之一。
本來以為九月的天不會太冷,沒想到晚上溫差這么大,我媽給我準備的那條薄如蟬翼的小被子更是連長度都不及我的一半,真不知道這么多年她是怎么保留下來的。某天晚上,我正冷得睡不著聽見門外有動靜,心里掙扎了好久,最終決定和妖魔鬼怪一決高下,于是我拿起枕邊的手電筒顫顫巍巍地去開門,然后看到園子這只餓鬼。
“你是三班的吧?我是十四班的,就住樓下。”我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對方弱弱地說,“我們坐同一輛車來的。”
我這才想起來,坐車來這兒的時候鄰座的女生一直照顧暈車的我,嘔吐的間隙我時不時抬頭投以感謝的目光,沒想到那時只顧吐得爽了,竟忘了恩人模樣。
“哦哦,我記得記得。”我慌忙回應,見她一雙小眼睛閃爍不已,我又問,“有什么事嗎?”
所以說啊,女孩子的委屈最禁不得問,你不問她怎么著都扛得過來,可你一關心——這難過委屈就如同驚濤駭浪一般瞬間就淹沒了她的眼。然后我聽見園子帶著哭腔問:“你有吃的嗎?”
我一愣,尷尬地看著她,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閃著期待的眼神瞬間就黯淡了下去,我心一軟,說:“我從家里多帶了幾瓶水,但是不管用吧?”
“管用管用,水也行!”園子變化真快,很像QQ里的自定義表情,就是一個小貓或小狗不停地低頭又抬頭,每抬一次頭就換一個眼神。
我覺得這女孩真可愛,忍不住就笑了,我說:“你等我拿水,我和你一塊下去吧。”
她說宿舍人都睡了,不方便讓我進去,等她躡手躡腳從宿舍里出來,手里多了個飯盒。我表示不介意,我們就坐在樓梯上聊天。她把水瓶擰開往飯盒里倒,藍色容器里立馬開出幾朵油花,我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園子咕嚕咕嚕喝了幾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沒辦法,實在吃不飽,只好拿菜在飯盒上抹一把。我已經喝了兩天油水了。”
此話一出,我鼻頭一酸,心里百感交集。
“早點睡,明天還要晨練呢。這兩瓶水你留著吧。”說完我掩面而去,聽到園子在后面感激涕零。
第二天中午,我早早吃飽之后瞥到園子又在抹飯盒,想起昨晚那兩朵蔫不拉幾的油花,我頓時義性大發,趁午休的時候跑去商店買了兩桶泡面,價格是平時的兩倍多。大家在這里很舍不得花錢,大多數人都留著帶來的那點錢買電話卡和家人飽訴思鄉之苦和切膚之痛,情到深處必號啕大哭。有時我真的想不通,一共才兩個禮拜的軍訓,至于弄得跟讓你下地獄似的嗎。所以我一張電話卡都沒買過,帶的錢基本沒怎么動,這讓我很是驕傲,覺得自己以后一定是個理財高手,金融界的寵兒。此舉后來被我媽說成是沒良心的白眼狼,不過在我告訴她一張十分鐘的電話卡要花掉她五十塊大洋之后,她立馬夸我自立自強有擔當。
抱著泡面的我心曠神怡,連敲門的節奏都特別鏗鏘有力。
門開了,我說:“我找園子。”
園子聞聲過來,一看是我,趕緊招呼進屋。我也不客氣,大大方方進去,二話不說就把那兩桶泡面放桌上,一屋子人虎視眈眈又不敢跨越雷池的樣子讓我很有氣場,我擺擺手,說:“我看你天天也吃不好,給你買了點泡面。”
園子哆哆嗦嗦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就跟行乞多年的老漢受到總理接見一樣。我瞬間覺得自己真乃一代豪杰,時代的女俠,百姓的救世主。一陣自我陶醉之后我在大家感激崇拜又恨不得從我身上再掃描出一桶泡面的眼神中金光閃閃地消失在樓梯口。
然后我和園子就成了最鐵的姐們兒,鐵到她泡一杯茶都要不遠萬里跑來我們班讓我也嘗一口,鐵到她掛科了我舍棄午休陪她一起補習。那時候大家都很奇怪我們倆怎么會這么要好——單數班的學生是憑實力考上的,雙數班的孩子是靠給學校砸錢才進來的,說白了,就是好生差生之分。我倆莞爾一笑,繼續親密無間,通俗一點說就是“狗女女”。這種純潔的女女情誼到了高二就已經發展到外人聽不懂我倆在說什么,我們卻心意相通的程度。
“我沒回,打工呢。”我說完又覺得有點不對勁,“你應該知道啊。”
“我當然知道,可他不知道啊,就來問我嘛。”
“你怎么和他說的?”
“我如實說唄,”園子頓了頓,“他還問我你手機號碼。”
“你告訴他了?!”我感覺胸腔抽搐了一下,心想剛才那口氧氣一定混了雜質,以后不能隨便深呼吸了。
“我沒那么無聊,我就說你沒換號。”
“哈哈哈,行啊你!還挺機靈。”我高中沒有手機,到了大學才買的。
“……”
“……”
“琪琪,他也一直沒換號。”
“……”
“他現在在Z大,別告訴我你不知道Z大就在你學校旁邊。”
“我知道。”
“你們當初分得不明不白,你……”
“好了,這都幾點了,還不快睡!”我面無表情地打斷她。
“琪琪,他還想你。”園子乖乖地掛了電話,留下這么一句。
他還想你……他還想你……
我也還想你。原來我們只是一墻之隔。可那又怎么樣呢?
我想你,你想我。多好。
是啊,真好。然后呢?沒有然后了。
有時永遠不遠也不近,于你于我,只差一個轉身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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