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國慶是建國十周年的大慶,國家形勢正處于高舉三面紅旗、各條戰線都大放衛星的狂潮中。全國農村人民公社中種植早稻的地區,人們通過報紙和廣播,已在大事宣傳畝產量超千斤、超萬斤乃至十幾萬斤。據說哪個生產單位不放衛星,哪里的領導就會作為反對三面紅旗的白旗被拔掉。
我們出版社也開始大放衛星,開始用**的速度出書,從決定選題到印刷出版,必須在三四天內完成,出的當然都是工農兵歌頌三面紅旗并為之忘我奮斗的政治宣傳品。
葉露露在鄉下再也得不到特殊的照顧了。那位好心的生產隊老隊長已經被作為白旗拔掉,新上任的年輕隊長特別重視對插隊知青的再教育。葉露露雖然當上了赤腳醫生也得天天出工,什么樣的重活、苦活、累活都得去做,使她日夜都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她有很長一段日子無法到市區來和我見面,要想到大隊部去給我打個電話也得見縫插針找機會。不過在臨近國慶節前,她還是給我打來了一個電話,悄悄告訴了我上述這一切。
“現在的生產隊長態度很壞,我每次向他請假回市區他都不肯同意。我很擔心到了國慶節也請不成假,那該怎么辦?”
葉露露說著哭了。
我聽后不加考慮地說:“明天星期日,不過我一早要到印刷廠去加班看校樣。印刷廠距離塘橋比較近,大概下午兩三點鐘能夠趕到你們生產隊。”
“你來了也沒用……”
“不,沒用我也得去看看你,至少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我還可以給你帶點吃的東西去。”
“你能來當然很好。我還有不少話想和你說呢。不過這太辛苦你了。從黃樓鎮回到塘橋去的末班車是傍晚四點半。”
“知道了。”
“你到了吳家大隊李家生產隊,就直接到養豬場后面的山薯地里來找我,這幾天我從早到晚都在那一帶挖山薯。”
第二天我趕在中午以前匆匆看完了校樣,給她在餐館里買了不少牛肉干和豬肉脯,外加一些糖果、面包和蛋糕,便直奔塘橋。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家生產隊的山薯地,已是下午兩點半。我還沒走近田頭,只見葉露露已快步迎上前來。她的眼睛里已噙滿了淚花。
“現在幾點鐘?”她問。
“兩點半多一點。”
“那我們還有一個半鐘頭的時間。我回到田里去向小組長請個假吧,然后到我的住處去談。這小組長對我還和氣,她大概能同意。”
“好。”
“你帶來了些什么?”她又問。
我把帶的東西對她說了一下。
“你先把糖果給我吧。我去分發一下,做個人情,免得她們在背后說閑話。”
這樣,我們終于如愿以償地來到了她的住處。她的住處看上去也許是全村最整齊、最像樣的一間屋子了,但也十分低矮、陰暗,又是高低不平的泥地,還時時能嗅到從不遠處豬棚里傳來的臭味。
我們首先談的當然是怎樣才能使她請成結婚假的問題。她說,昨天打過電話以后,她終于下定了決心,向生產隊長提出了這個問題。生產隊長聽了十分吃驚,一臉假笑,說:“要結婚可以,但戶口是絕對不能變動的,你以后還是我們生產隊的一個社員,結完婚還得回到這里來勞動。此外,你先得寫個書面的結婚報告,請你家長簽字蓋章后,我們再根據你的結婚報告好好研究一下。”
我聽后抽了一口冷氣,繼而一想,遷戶口的問題固然難以解決,但有關寫結婚報告的話是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的。大概這生產隊長是個復員軍人,想用部隊里的那一套,搬來嚇唬葉露露。
我把我的想法說了以后,葉露露稍稍松了一口氣,說:“對啊,插隊知青難道連結婚的自由也沒有了?你這一說使我放心得多。不過我身在鄉下就得受他的管,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裝病逃回到市區去。”
“不,我們不裝假,正大光明的事用不著裝假。我怕你裝假也裝不像樣。你就說你未婚夫的媽媽有病,你必須去探望她。我媽媽有病完全是事實,要有醫院的證明也可以。如果生產隊長不同意,你可以到大隊部去說,再順便說一下準備在國慶節結婚的事。大隊干部應該懂得婚姻法,也許能掌握政策。你覺得怎么樣?”
葉露露考慮了一下說:“你的話很有道理,我都聽你的。你的生活經驗的確比我豐富,和你在一起使我懂得了不少事理,膽子也大得多了。我想,萬一我能夠回市區,就住到劉阿姨家去,然后請劉阿姨去對我家里人說我們結婚的事。”
“好,我等著你的電話。”
和葉露露在一起時間過得特別快,四點鐘,我不得不走了。
到了9月29日晚上,我總算等到了葉露露的電話。她說,事情很順利,她到大隊部去時大隊婦聯主任恰巧也在那里開會,婦聯主任幫了她的大忙。大隊部已同意她結婚,還給她開了登記結婚用的戶籍證明。現在她剛剛回到了市區,就住在劉阿姨家。照劉阿姨的意思,我們應該明天一早就去辦理結婚登記,先辦了結婚登記再去對她爸媽說,先斬后奏,使葉露露的爸爸和后媽不能不承認這件婚事。
“你說這樣做好嗎?”葉露露問。
“你說呢?”
“反正我們不想拿他們的一點嫁妝,不怕他們不同意。就像你說的,正大光明的事,我想他們也不會怎么樣吧?”
“好,這個我都聽你的。明天我就到出版社去請結婚假。”
為了趕在國慶節結婚,我和葉露露忙碌了兩天,該辦的事都辦了,該買的東西都買了,還把我的臥室布置成了盡可能像點模樣的新房。唯一使我們安不下心來的是葉露露一家人對這件婚事的態度。聽張師母說,他們一家人,包括葉露露的所有兄弟姐妹,都認為我們相識不久就這樣草率結婚,太突然,太不正常,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隱情。他們甚至懷疑葉露露在我這個大年齡單身漢的誘騙下已經失了身,逼得她不得不這么做。不過葉露露的后媽聽說我們不想要他家的任何一點嫁妝,也不需要他家在婚事中有任何花費,就采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說:“現在提倡結婚自主,就讓她去結婚自主吧。”于是葉露露的爸爸也不再說什么,既沒表示反對,也沒表示同意。
“算了,天杰,我也不想回家去拿自己的東西了,反正我從來沒有一點值錢的好東西。應該保存的東西我都從鄉下隨身帶到了劉阿姨家。結婚那天你就直接到劉阿姨家來接我。我想我們應該請劉阿姨一家在餐館里好好吃一頓喜酒,當然也請了媽媽也一起去。你說安排在中午怎么樣?”我注意到她第一次把我媽媽稱作為“媽媽”。
“你這主意很好。喜酒也只能安排在中午,因為單位里幾個同科室同事晚上要來吃喜糖,開個小小的茶話會,熱鬧一下。”
謝天謝地,國慶那天單位里沒有加班,使我們能夠按計劃做了想做的一切。好不容易等到茶話會結束,盡管我和葉露露都已累得筋疲力盡,但我們終究可以盡情享受屬于我們自己的幸福時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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