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看去,張三家的大錘子今天娶媳婦了!”一大早的,娘就把我從睡夢中吵醒了。
“娘,你在做夢吧。大錘子那個樣子,哪家的姑娘肯嫁給他?”我邊說邊穿衣服,強烈的好奇心使我反應迅速,快步跟上娘的速度。心里一直納悶,張三年初就放出話來,誰肯替大錘子說上媳婦,就給說合人五萬錢。就這豐厚的報酬,這在見錢眼開的小鎮,竟沒人問津。這次是怎么了?不聲不響的竟把媳婦娶回來了。
“聽說,從敬老院娶來的。咱娘倆看看熱鬧去。”敬老院娶來的,我更迷惑了。
轉了幾個胡同,老遠就聽到“妹妹坐船頭,哥哥岸上走”的《大花轎》的音樂,張三家張燈結彩,人聲嘲雜,好不熱鬧。我和娘擠到跟前,正好趕上新娘新郎典禮。
和別人不同的是,別人家的新娘新郎都是站著典禮,張家的新娘新郎卻是坐在兩張大椅子上的向親戚朋友行禮的,著實“另類”。
大錘子出生后得了小兒麻痹癥。上半身正常人,下半身從腰以下從得病后再也沒發育過。那條細腿我們小時候見過,像筷子一樣細,腳掌也反著長,像個小鏟。長大后,雖然他做一個優秀的修鞋匠,日進“斗金”(錘子娘語),也沒有哪家姑娘看上他。我們鎮上的同齡人相繼娶妻生子,他只能坐著輪椅眼熱別人的幸福。
沒有想到,他娶來的媳婦也和他一樣,盤腿坐在椅子上。模樣挺周正的,皮膚白白,一雙眼睛挺大,只是略顯呆滯。上身穿大紅的新娘裝,褲子也是暗紅色的。挺喜慶的。
司儀大聲喊著:李莊的大姑1000元,請新人給大姑上煙。哦,錯了。司儀慌忙改口,小眼睛快速掃了兩位新人的腿,慌忙改口,請兩位新人回禮。看熱鬧的人們哄的大聲笑了。張三和錘子娘臉一陣紅一陣白,頭仿佛要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李大嬸子努努嘴低頭對我娘說,真是的,這也大操大辦,不怕別人笑話啥?
王家娘子一連的不屑,嘴里哈著氣,誰跟錢有仇,不辦婚禮,怎么收禮錢?
我娘不搭話。這時候點禮結束了。只聽司儀說,這兩位是敬老院的新娘子的好姐妹,讓她們祝福新人喜結聯理。胸帶紅花的兩位敬老院工作人員走到新娘新郎跟前,然后轉頭對兩位親家說,小英子從此就交給你們了,在敬老院我們都很喜歡她。來你們家,希望你們能善待她。好,我們走了。
張三和錘子娘慌忙起身,她姐,喝了喜酒再走吧。
不了,院里挺忙的。她們邊說邊坐上敬老院的車走了。那個叫小英子的新娘這時候想站起來,卻沒有起來,旁邊有人要扶她。她吃吃笑著,臉也比先前紅了許多。最后被兩個人伴娘駕著去了新房。人群也陸續散去。
在聽到別人議論這小英子的身世后,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愿張家會善待她,給她作為人的基本幸福。我聽到小英子的經歷是這樣的:
小英子出生后就被狠心的父母扔到敬老院門口。幸好,敬老院的人看沒人撿拾就把她收養在院里。小英子腿有殘疾,不能獨立行走。智力也不太正常。不過,小英子在敬老院過的十分安穩,不愁吃穿。跟著敬老院的那一幫老頭老太太們在工作人員的悉心照料下平靜的生活著。張三不知聽誰說,敬老院有這樣一個姑娘,暗自高興,就帶錘子娘偷偷看了幾次。兩個人越看越觀歡喜。這不是天下掉下個媳婦嘛。他們心里盤算著,她無父無母(就是有也不知是誰)省得財禮錢了。而且看她也不太傻,就是有點腿腳不利索。據聽說,主要是在院里沒人給她治療,要是按摩找人針灸下說不定能站起來。于是給錘子說了。錘子想媳婦心切,也應允了。找了個媒人去和敬老院的領導一說,領導拍手稱好。小英子本來就是一個包袱?,F在有人接手了,求之不得。于是就把小英子嫁給錘子。真是皆大歡喜。
回到家,我對娘說,這張三一家子心懷不軌,不知道能對她好嗎?
別瞎說,張三家富的流油,小英子嫁過來,吃的穿的比敬老院強多了。也是兩好的事情。
可是過了二三個月,我再回娘家。在路上,碰到錘子娘背著一個人在路上走,嬸子,你背著是誰,去哪兒?
是云霞啊。還有誰?。窟@個害人精,害死我家了!錘子娘抬起頭,虎著個臉,陰云密布。
不是能治好嗎?
當初真是瞎眼。娶這個坑人鬼到家。這不我們天天帶著她去醫院按摩,光針炙就花了不少錢。她的腿還是死樣子。她越說越氣,把媳婦放下來,騰的抽出手來。啪啪往媳婦臉上就是幾巴掌,把她打倒在地上
哎呦,疼,老東西,你又打俺們干什么?那個媳婦摔倒在地,捂著臉哭起來。
還犟嘴,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嬸子,有話好說。別給她一般見識。我上前把她使勁扶起來,交給錘子娘。她沒再說話,重新背起往那邊走去了,那個媳婦轉頭朝我吃吃的笑了。
回到家,給娘說起這事。娘說,這還是好的招呼。小英子到她家算是進了“陰曹地府”。一開始,對她還不錯。也帶她去醫院了做了針炙,但沒有效果。一家人惱恨死了。本來有個錘子要照料吃穿,這下可好了。又娶了個累贅,這媳婦不但腿腳不好,智力也不正常。錘子娘得給她擦屎刮尿,幾天就煩透了。
那錘子對媳婦呢?他對媳婦也不好嗎?
還不都那樣嗎?頭幾天還行,但看她連生活都不能自理,比自己更差。也不搭理她了。這一家子每天都對她又罵又打的。那天聽王家媳婦說,張三被老婆罵的不行。用地排車把媳婦推到敬老院,放到那兒就走。但敬老院不肯再收留了。又差人將她送回來了,還說當初是說好的,又辦了結婚證明。敬老院嫁出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不會再管了。
唉,張家不是坑人家姑娘嗎?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直在敬老院呢。
誰說不是啊,也活該這小英子命苦。
幾天后,我在家和娘正說著話,聽外面有人罵架。我和娘忙跑出去。原來是錘子娘和鄰居李大嬸吵嚷。
“大家說說,”錘子娘坐在地上拍著腿,帶著哭腔指著李大嬸說,“你給她饅頭吃,是什么意思?嫌我苛刻她。我一天三頓做給她吃,不渴她,不餓她。你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是什么心?你不是存心看我家笑話?”
李大嬸氣的臉發青,“我好心好意的拿饅頭給她吃,你沒渴著她,沒餓著她,也不摸摸你的心,要真是這樣,人家孩子能成這樣嗎?大家看看,娶來的時候,還白白胖胖的,現在成什么樣子了。光剩一把骨頭了。還好意思說出口呢?!?/p>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事沒攤你頭上,要是你家娶這樣的媳婦,你還不如我這些照料呢?”
“當初,人也沒糊你眼啊。你就按這樣的娶來的,要是人家沒毛病,誰肯嫁給你那樣的兒子?”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指責錘子娘。錘子娘見沒人向著她說話,越發嚎起來,“這是我家的事。以后我再看見哪個多管閑事的給她吃的喝的,我定罵他個三天三夜!”然后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把那個吊在樹上(錘子娘不知聽誰說的偏方,在兩棵樹上綁了一根木棍,每天要小英子用手握住木棍,吊起來鍛煉)的媳婦一把拽下來,罵罵咧咧的回家了。
李嬸子氣的發恨說,也不怕遭雷劈。這樣對待兒媳婦,早晚被他們虐待死。一家子毒蛇心腸,會有天報的。
就是,就是,王家娘子隨聲附和說,娶來的時候,這媳婦看著白白凈凈的,看著挺好的一個人。現在蓬頭垢面,沒有一點人樣子了。
我這是沒事找事,好心沒好報,以后我才不管他家一點事了。
你也是好心啊,誰知這家人不識好歹……
大家議論紛紛,我聽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又無可奈何,畢竟是人家的事,再說現在人都是各掃自家門前雪,誰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比如少一事,誰有閑心過問這些呢?再說,誰又能管得了這事?
再一次回老家的時候,已經是冬天了。天陰冷陰冷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走過長長的街道,也碰不上幾個熟人,老家離我越來越遠了。聽娘說,張家的媳婦幾日前死掉了。
死了,這是我們早已經的預料的結局。只是不知道的這個結局來的太快了。一年前還是張燈結彩娶媳婦,現在卻是一抔黃土埋媳婦了。
路過張家大院時,聽他家傳來呼啦啦的搓麻將聲和錘子娘大嗓門的說笑聲。他家重新又過上了正常的日子了。一切好像發生過,又像沒發生過。
她是個殘疾棄嬰,出生便被父母拋棄,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好心人把她抱養到敬老院,在那兒茍活二十幾年后.有一張家人用大紅花轎把她迎娶回家。然而幸運之神并沒有再次眷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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