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電話那頭的牽掛

　　再次見到陸生的時候，夏天早已拉開了序幕。

　　五月剛過一半，氣溫就已攀升到了三十幾度。這樣的天氣之下，除了晚上睡覺，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醫院里度過的。隔著一個院墻，外面是熱辣辣的陽光燦爛，里面卻是沁入皮膚的微涼。從最初對消毒藥水的抵觸，到現在習慣了醫院嚴謹靜謐的氣息，也已經快三年時間了。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誰又能保證自己沒有被改變？就算是海誓山盟，說改變也是朝夕的事情，看慣了生死，很多東西自然而然也就沒那么多計較了。

　　從早上上班開始，問診的人就沒有斷過。這幾天不知道怎么了，病人特別多。開醫囑，寫病歷，查房。等一切忙完，差不多也快到中午了。

　　回到辦公室，直接就跌在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動一下了。

　　苗苗抬頭看我一眼，了然的說：“怎么，很累啊？”

　　我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仰頭看著天花板，實在懶得動彈。

　　苗苗倒了一杯水遞給我，我接過水，剛準備喝，就聽見她說：“你手機響了好幾次，好像有人找你。”

　　拉開抽屜取出手機，果然看到有兩條未讀信息。一邊喝著水，一邊查看信息。第一條來自“那個人”。內容是說今晚他回家，讓我好好準備準備。我撇撇嘴，沒有回復。第二條來自“寶貝”。

　　“姐，我想你了。你要是看到了，給我回個電話。陸生”

　　再查看通話記錄果然有未接來電。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有種說不清的不安。是因為他很久沒有主動聯系我了，還是因為那一聲【姐】？

　　陸生是很少叫我姐的，除了犯了什么錯或者情緒忽然很低落的時候。平時他喜歡叫我大寶貝，最初的時候還會說他沒大沒小而抗議了很久，后來漸漸習慣了，自己也開始稱他為寶貝了。當然，是在他聽不到的情況下。

　　細想一下，這聲【大寶貝】也已經有很久都沒有聽到了吧。

　　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撥出了他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隔著電波，傳入耳朵里的是陌生的嘈雜。習慣了醫院的安靜，咋一聽到喧鬧的聲音，眉頭就是一皺。

　　“陸生？”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才有人答話。“嗯，姐。”

　　我松了口氣，卻也聽出了他聲音里的虛弱與疲憊，帶著明顯的鼻音。“怎么了，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沒有啊，我一切都好。倒是你，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我又不是你，還用你擔心啊。”很久沒有和他斗嘴了，都有點懷念他玩世不恭的態度了。

　　他的回答卻不是期待中的風格。“嗯，那就好。那就好。”

　　我又是一皺眉。很了解對方的個性，才會在他情緒不高的時候聽得出他心底的不開心。從小就是這樣，什么事都不愛主動說出來，而我，也習慣了慢慢探聽他心里的秘密。

　　“陸生，你到底怎么了？”隱隱覺得他是有事瞞著我的，等待著對方斟酌良久，聽到的卻是陌生的帶著些許軟弱的聲音。

　　“姐，你可不可以回來。”

　　十分鐘之后，我在苗苗驚訝的眼神里迅速收拾好東西，撂下一句“幫我請個假”，只帶著挎包就沖了出去。

　　苗苗在我身后喊了一句什么，我沒有聽見。

　　打車，到機場，買票，等待。登機關掉手機的那一刻才想起趙令初說的今晚要回家的事。而我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

　　飛機穿越云層漸漸遠離了Y市，也就意味著我越來越靠近L市。回到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那個我三年都沒有回去的家鄉，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除了對陸生的擔憂，剩下的，就只有麻木。

　　宋曉雅曾問我是有多么恨L市，可以忍心那么久都不回去一趟。當時我什么都沒有說。對于她，我一直是無話好說的。

　　其實我一點都不恨這個城市。我只是不想回憶過去。

　　下午14:15，飛機在L市機場降落，重新呼吸到這個城市的空氣，熟悉的感覺迅速將我包圍，不得不承認，無論我多么想擺脫掉過去，那些成長的日子總是根深蒂固的無法抹去。

　　這大概就是他們說的血肉相連的聯系吧。

　　路生說會來接我。我焦急的在人群里搜索著陸生的影子，然而越急越亂，始終沒有看到他。我不斷幻想著電影里的鏡頭，期待他會悄悄走到我的身后拍拍我的肩，然后對我說：“大寶貝你真笨吶。”

　　事實卻是我在大廳里就遠遠看到他了。他的裝束風格一直都沒有太大變化，除了頭發染成了黃色。起初我并沒有認出他來，愣愣的看了一會兒，直到他沖我笑了，我才遲疑著邁步走了過去。

　　每一步，都帶著想要逃離的怯懦。

　　無法去解釋漫上心頭的恐懼，只有無限的接近事實。陸生的臉在視線里清晰起來。

　　“姐。”他很乖的開口叫我。我才驚覺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他明顯是瘦了。很虛弱的那種瘦。聲音像是感冒了似的沉重。連面容都帶著一種病態。

　　我伸手撫上他的臉，有些心疼。“怎么瘦成這樣了？”半年前帶他去旅行時明明還是那個朝氣蓬勃的大男孩，再見面怎么都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消瘦太多的人會是陸生。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躲開我的視線，語氣卻毫不在意：“我減肥呢。”

　　我張嘴想說什么，最終也只是說了句“你傻啊……”

　　這么拙劣的理由，明明知道我是不會相信的還要說出來。可是我還是不愿意強迫他解答我的疑問。

　　他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我們走吧。”說著就要幫我拿行李，看了看才發現除了一個包我什么都沒帶。他疑惑的看看我，我沒說什么，挎上他的胳膊往外走去。

　　再一次感受到身邊有他的氣息，我的心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

　　陽光晴好，L市的天空還是藍的清澈，沒有Y市的渾濁，也沒那么多沉重的云朵。我看著已經不再熟悉的街景，想我終于還是回來了。

　　雖然，我沒有覺得有多么開心或者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