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絕沒想到,抱自己出嫁的人竟然會是槿生!竟然是槿生抱著自己上了婚車!靈芝只疑心自己是在做夢,當槿生像個新郎那樣抱起她走出閨房,而她也像新娘一樣柔柔地伏在他肩上的時候,真是身在夢境一般地又驚喜又又嬌羞又忐忑。她也不會多想什么了,只一個勁地在心里暗暗地問著自己: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說實話,穿上嫁衣那時,靈芝心里還是空落落的,仿佛自己一生的幸福像陽春三月開謝了的桃花,就要從枝頭飄落了。鼓樂一響,她的心更慌亂起來,這一切就要發(fā)生了,無可挽回!她身子猛然一顫,眼里竟?jié)L出淚來。
九嶺大山里嫁女,向來就有哭嫁的習俗。誰家女兒出嫁,不單新娘子要哭,七姑八姨都要趕來哭嫁,說是哭得越兇、越聲勢浩大,往后女兒的福份和發(fā)旺就越大。那時靈芝閨房里早擠滿了裝扮新娘和打理嫁妝人的,疊喜被的疊喜被,封箱籠的卦箱籠,還有梳頭的、剪喜字的、開臉化妝的、扎松枝團喜線的,還有那鉆進鉆出湊熱鬧的細崽俚細妹子,一屋子的人擠擠搡搡,說說笑笑,像煮沸了一鍋粥。大家一見靈芝流淚,以為新娘子拉開了哭嫁的序幕,這便樂開了,七嘴八舌說笑起來:
“唷,梅英還沒哭呢,新嫁娘就忍不住了,哈哈哈……”
“是啊是啊,小豬崽一般跟在豬婆奶下磨蹭了二十多年呢,現(xiàn)在忽要離去,怎么舍得?”
……
說笑一會,便有人開始“逗哭”:“是哩是哩,這一嫁出去,往后就是潑出去的水了,到了婆家不見了爹娘,沒人疼沒人愛的,如何是好?”
“是哦是哦,往后到了別家,端了別家碗,就要服別家管,哪得像在家里自由自在?哈哈哈……”
這些話別人聽了尚可,梅英頭一個忍不住,兩腳跨進靈芝房里,一屁股坐到床上,喊一聲:“我的女兒啊……”便放聲大哭。梅英的哭聲一起,七姑八姨就一齊上陣,爭相涌到靈芝房里揎拳擄袖哭開了,靈芝也只得把自己委屈的淚水匯入這哭嫁的喜淚之中。
九嶺山區(qū)婦女哭嫁很有一套,她們不光哭得抑揚正挫,悅耳動聽,最精彩的還是她們哭得很有文學性。
“女啊,娘舍不得你啊……”
“是啊是啊,姑(姨、嬸、姆)也舍不得你啊……”
“女啊,你脫落襤襯換紫袍啊,從今往后你就飛上高枝做鳳凰啊……女啊,你棲了鳳凰枝,可別忘了娘家的麻雀窩啊……”
“女啊,你做了別家人,就服別家管啊,上要敬公婆啊,下要愛姑叔啊……”
“我的外甥女啊,你是舅母的心肝肉啊,到了婆婆家啊,你可要跟你的夫啊,同心又合膽啊……嗚嗚嗚……爭得人說一聲女俚有教養(yǎng)啊,帶起我這舅母臉上也有光啊……”
“女啊,你頭胎就生男啊,往后崽崽女女排成行啊……”
“女啊,你二胎就得女啊,往后紅花綠葉爭光輝啊……”
“女啊,好女不爭嫁時衣啊,好男不爭祖業(yè)田啊,你帶著福壽上花轎啊,往后福福貴貴壽比天齊啊……”
……
靈芝披著蓋頭,穿著大紅喜裝,置身這氣壯山河的哭嫁聲中,只覺得自己得到了最真摯的痛愛和祝福,做一個大山里的農家女子原來竟是這般幸福啊!靈芝禁不住浮想聯(lián)翩,這要嫁給了自己最心愛的人,那該多好啊,便是給個皇宮里的公主,我一準不換呢。只可惜了自己沒福氣得著可心可意的人,倒把這一份痛愛和祝福辜負了啊。
靈芝正在心有遺憾嗚嗚哭泣,誰知外面大廳里竟生出了那等波折呢。她聽到有人起哄大嚷,說是要讓槿生抱新娘子,她的哭聲就戛然而止,一顆心也像停止了跳動似的。后來鬧來鬧去,果見槿生穿著嶄新的西裝,滿面羞紅、喜氣洋洋地邁步跨進到房里,她整個人便愕愣住了,仿佛事情在突然間發(fā)生逆轉,自己要嫁的新郎變成槿生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沖昏頭,這就足夠了,足夠了……靈芝喜不自勝在心里甜蜜地呢喃:有這一天的幸福,我這一生就足夠了……她一時忘情,情不自禁在枕頭下摸索一陣,趁人不見,把槿生送給她的那顆銀戒指悄悄地套在自己的中指上。
一翻熱鬧后,靈芝就在鼓樂宣天的陪送下出嫁了。婚車開到廣林家門口,喜炮辟嚦啪啦震天響,依然是槿生把靈芝從婚車上抱下。喻家的親戚族人見抱新娘的人不是廣林倒是槿生,自然要好奇,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事。送親的人嘻嘻哈哈地把圣基家發(fā)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大家少不得又夸贊一回、說笑一回,廣林和靈芝的這場婚禮就把赤山寨的男女老少逗得少有的開心快樂。
新娘子進門,廣林家不用說又有一翻煩瑣禮節(jié)規(guī)程。拜堂、篩茶、喝酒、鬧新房……直鬧到半夜。
好容易結束一切酬應,廣林興奮地走進新房,卻見靈芝端坐在床上,臉上似有淚痕。
廣林脫了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椅子上,坐到靈芝身邊,扶了她的肩笑道:“怎么還在流淚?你看,我也總算盡力而為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嗎?”靈芝道:“我哪有不高興,你別亂說。”
廣林的目光射到靈芝手上,見她中指上套著一個銀戒指,默然片刻說:“靈芝,你的心事我也知道,你心里還是放不下他呢。可是靈芝,你真要好好想通,世上的事情都是有緣份的。你還算運氣不錯呢,要是我爹沒遭著那樣的事,我和槿生都是出去了的。實話實說,我們兩個人,你恐怕一個都不能得呢。這是老天爺讓我留下,才有了我們的姻緣啊。”
靈芝聽了這話心下非常認同,覺得廣林對自己很不錯了,新婚之夜,總得對他熱絡一點。這樣想著,她抬起頭想對廣林笑笑,誰知這一笑,卻帶出淚來。她慌了,怕廣林不高興,趕緊低下頭掩飾。
廣林看在眼里,心下明白,但他也不生氣,反笑著軟語撫慰:“傻瓜,你還不知足么?今天總算是他抱你上轎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嗎?你以為我傻嗎?男人抱自己新娘上轎,一輩子也就這么一回,這種美差我干嗎讓給別人呢?靈芝,我全是為了你呀,就是想讓你少些遺憾啊……”
靈芝聽了這話,心頭一熱,沒想到廣林對自己用心如此之深。回想前天在龍溪旅社發(fā)生的事,不是槿生把持幾乎鑄成大錯,一陣內疚襲上心來。
正好廣林伸手攬她,靈芝就順勢依偎過去伏在他的懷里,讓淚水縱情灑落。廣林替她擦了淚,抬起她的手,幫她退下那個戒指扔到桌上,笑道:“這東西以后就別帶了,這是哥哥送給妹妹的禮物,不但你有、槿花有,連我們廣華還得了一個呢。”
說著,他從褲袋里掏出一個盒子,小心翼翼彈開了按鈕,露出一個金燦燦的戒指,送到靈芝面前,“這是我給你打的,是真黃金的,上面也刻著你的名字呢,你看,這是‘郭靈芝’三個字,也是用篆體刻的。這是我喻廣林送給親愛的妻子的,世上只有你一個人得了它。”
靈芝聽說戒指是真黃金的,她還是頭一回見了這么貴重的禮物,倒唬了一驚,忙問:“這個東西,你哪里來的?”廣林就笑著取了戒指套到她手上,說道:“你管我哪里來的?你戴著便罷,就算我偷的搶的,坐牢殺頭也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靈芝聽了,忙抽出手來捂住廣林的嘴,嗔道:“今天好日子,不許你說這些毒話!”廣林樂得眉開眼笑,握了靈芝的手聳聳鼻子調皮道:“不說毒話可得不到你的疼啊。”靈芝沉臉道:“原來你這么壞!”握了拳就捶廣林。
廣林見靈芝嬌嗔,喜得忙把她摟進懷里,雞啄米似的在她臉上狂吻,又抬起靈芝的手,深情望著那個閃閃發(fā)亮的戒指,笑道:“靈芝,還要讓你受點委屈,往后這個東西你晚上戴著,白天就別戴好嗎?”
靈芝忙問:“這為什么?莫非真是偷來的?”廣林笑道:“倒不是偷來的,不過這東西不是你家彩禮單上要了的,讓娘和廣華妹子看見,我挨罵不要緊,連你都有臉色可看呢。”
靈芝聽了忍不住嗔道:“胡說,娘和廣華妹子對我好著呢,才不會讓我看臉色。”廣林就笑:“她們雖是喜歡你,可還得我在中間一碗水端平才成啊!我太厚此薄彼,她們一樣要吃你醋的。”
靈芝愕然道:“你又不是女人,怎么對女人之間的事倒如此了解?”廣林聽著這話有贊許他的意思,就得意起來:“世上的事,王道也不外乎人情,我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走路嗎?靈芝啊,你要知道你嫁的老公是頂級聰明人物,往后你好好跟著我,保管你有福可享。”
靈芝聽廣林吹牛,笑著譏諷道:“牛皮別太吹大了,往后兌現(xiàn)不了,看你拿什么臉來見我!”廣林就站起來,對靈芝說道:“你不相信我嗎?我告訴你個法子,往后這赤山寨哪個女人有了什么東西,你只管向我張口,我若不給你弄來,你就別讓我上床。”
靈芝聽廣林厚顏說出“上床”二字,心就跳起,臉上升起紅云熱辣辣的,難為情地低下頭不再言語。廣林見靈芝默然溫柔的嬌俏模樣,喜得心蕩,激情如潮水涌上全身,就撲上去把她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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