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精神威脅接踵而來

　　接下來，在這暮色蒼茫的郊區公共汽車站上發生的一切，可以說是一幕十分富有戲劇性的復雜場面。鄭立真還像七年前一樣熱情和坦率，一下子就緊緊握住了徐美君的手，久久不愿放開。他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邊連聲發問，問了她七年來的經歷和目前各方面的情況。他說，當年他聽說徐美君也到北京去了，一直以為她會跑去找他的，后來又曾寫信到她家里去，打聽她在北京的地址，卻一直得不到她的回信。他說他是半年之前臨時被抽調到上海來工作的，任務是協助這里的部隊開展群眾性體育活動，發現并培養一些尖子運動員，至少還得留上半年。但今后也有可能正式留在上海工作，反正部隊就是他的家，單身一人，到哪里工作也一樣。他還說，他如今在部隊里做的是專管體育工作的文化干事，凡屬體育方面的各項雜務，都得管，有時還得忙兼充一下游泳教練。鄭立真話說得很多，還是像他中學時代一樣的憨直和爽快。但他一面說話，一面卻總是忘不了時時回頭朝烏刺莉看，似乎想讓鳥莉莉了解到他的心情，和一起他共享這舊友重逢的愉快。

　　徐美君臉上雖然也不無激動和振奮的神色，但仍然掩蓋不了她內心的震驚、不安和慌亂。她最怕在學生們面前和任何青年男子說話，卻偏偏在這里碰上了這么個熱情外露的老同學。她幾次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在對方那一只堅實有力的大手的緊捉下，哪里還有這樣的可能。

　　好不容易，鄭立真終于打算上車了。他略略遲疑了片刻，又回過頭來對徐美君說：

　　“好，那就這樣吧，到下一個星期天，我一定約了何冰和葉家瑋一起到你家去看你。他們兩個都已成家了。你還不知道呢，葉家瑋的愛人就是同班的方惠芬，何冰的愛人也就是同班的程亞梅啊。方惠芬和程亞梅也一直在叨念著你，至今還在罵你那年暑假里沒和大家一起去杭州，又多年不再和老同學們聯系；要是她們兩個也愿意來，我就叫葉家瑋和何冰拖了她們兩個一起去看你。”?

　　“不，下個星期日我多半得留在學校里，不會回家……”

　　“哦，這么說，我們就到學校里來找你。對了，這樣更好，我們還可以請烏莉莉陪了一起來，讓莉莉也一起來參加我們的聚會!莉莉，怎么樣，你高興來嗎？”

　　“好。”烏莉莉立即答應了。

　　于是，徐美君已經沒話可說，只能表示同意了。

　　但是，等她最后目送著鄭立真帶上烏莉莉駕車而去，眼看著他們那緊疊在一起的背影在遠方的一片暮靄中漸漸消失，她卻立即懊悔了。是啊，這樣的聚會其實還有什么必要呢，至少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這個必要。葉家瑋和方惠芬、何冰和程亞梅，都已經由同學關系發展成為夫妻關系，鄭立真和烏莉莉的關系顯然也已不同一般。他們這三對親密伴侶前來訪問，相形之下，不正是對她的一個有力的諷刺嗎？

　　她越想越覺得不是味兒，越想，心情也就越是沉重。結果，她就帶著這種沉重的心情乘上了公共汽車……

　　徐美君到達她家門口時，天色早已完全黑盡，步云公寓朝向衡山路的一排排窗口都已經亮起了燈光。她一見曼君在大廈門口等著她，心情總算變得愉快了起來。

　　近些年來，徐美君生活中最愉快的一件事，莫過于跟她妹妹見面了。也許因為她們如今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一旦相聚，兩人要說的話也就特別多，一見面就可以談上大半天。徐美君常常以此自慰，幸而她在生活中還有這么一個知心的妹妹，使自己在必要時還能找個人說說體己話。

　　但是，正當她想和曼君打招呼時，另一件使她大為吃驚的意外事卻又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發現曼君身邊還站著一個素不相識的男青年！

　　曼君顯然也已經看見了她，卻仍在那兒和那個男青年說著什么話。看他們肩并肩細聲輕語的模樣，似乎兩人之間的關系還是相當密切的。徐美君不免納悶起來：這會是曼君的什么人啊？難道她已經有了男朋友，今天出其不意地把他帶回家里來了？

　　徐美君對她妹妹的愛情問題歷來是特別敏感的。因為她—直沒有忘記媽媽幾次提醒過她的話，叫她千萬不能在婚姻問題上落到曼君的后面去。據說，如果做姐姐的落在妹妹的后頭，遲遲找不到對象，就會成為家庭生活中一個引人注意的不正常現象，容易招致周圍人們的議論。幸而，曼君在五年的醫學院學生生活期間，還不曾在家里提起過她在愛情方面的任何信息，看上去她也不像已經有了對象的樣子。美君常常暗自慶幸，幸虧曼君在這方面并沒有急著想趕到她前頭去的意思，她在爸爸媽媽面前的日子才多少還好過一點。

　　現在看來，很可能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曼君終究也找上她的男朋友了。果真如此，這不能不說是對她的一個更為嚴重的威脅嘛。

　　徐美君越想越覺得忐忑不安，但又不得不一步步走上前去。

　　事情果然不出徐美君的所料，曼君已高高興興地挽著那男青年的手臂迎上前來了。曼君一到她面前，便一本正經地給她作了介紹，說，這是她的—個同班同學兼好朋友，名叫池劍英，杭州人。他們說定了畢業后一起要求到杭州去工作，最近已經得到了雙方父母的同意，只等學校正式批準。接著，曼君就毫無羞意地叫那男青年把美君稱作姐姐，又故作調皮地對池劍英說：

　　“希望你也把美君看成自己的姐姐，雖說你比她還大了兩歲年紀。”

　　徐美君聽著，真有點不知所措了。這時候她才猛然想起，曼君剛才在電話里說的“我也有一件‘大事’要對你說……”原來她要說的竟是這么一件大事。曼君的介紹雖很簡短，卻已經明白無誤地說明了她和池劍英該是什么樣的一種關系，那口氣簡直就像是在介紹一個既成事實的未婚夫。是啊，怪不得曼君今天也一個勁地勸她回家。顯然，曼君為了解決自己的婚姻問題，早就和爸爸媽媽串通在一氣了。想不到她妹妹也會對她來這么一招，這無異是對她的一個突然襲擊，真叫她措手不及了。

　　說實話，此時此刻，徐美君可真正傷心透了。眼前的事實，甚至比不久前她看出了鄭立真和烏莉莉之間的親密關系還更加使她難以忍受。當下，她只是出于最起碼的禮貌，才不得不和池劍英輕輕握了握手，心不在焉地對他說了幾句客套話。接著，她就一轉身走進了公寓大門。

　　她的方寸已亂，也顧不得到家以后等著她的將會是怎樣一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