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另一方面，啞巴也有可貴的地方:他雖然啞，卻在感情方面，比我有勇氣。他喜歡上了周小貝，還給她寫了封文采斐然的情書，可是，他被人給無情揭發了。這家伙敢為天下先，班里面雖有很多暗戀小貝的人，卻都不敢采取行動，他竟利用位置之便（原先他和小貝是同桌），打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好算盤。揭發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事人周小貝，她接到情書后，深感上面的詞語之肉麻，開頭就是“親愛的貝貝”，于是就掉著眼淚，奔向老師的辦公室，說，老師，我被流氓耍了。老師大為緊張，忙朝周小貝打量了一陣，看了腦袋看手臂，看了手臂看小腿，最后還來個360度全面觀察__眼神相當流氓！看完后，該老師意猶未盡地問道，毫發無損啊，你怎么了啊。周小貝于是從口袋掏出那封情書，遞給了真流氓。為了顯示對學生的關切之情，該老師火速把啞巴調到了最后一排，使他成了寡人。自從啞巴成了炮灰后，大家都放棄了給小貝表白的想法。一致認為:這種愛打報告的人，像母夜叉一樣危險，還是遠遠地過把觀賞的癮算了，挨太近了會不安全。啞巴表白失敗后不但成了寡人，還成了沙包:放學后，李總組織了“打狼活動”，叫了幾個哥們，攔住啞巴，把他揍了一頓。本來李總還誠邀我加盟其中，但我覺得我已經不喜歡周小貝了，犯不著去打這樣一位英偉的愛情勇士。再者我心里也沒底，不知道啞巴是否跟他表哥學過幾手——據說他表哥在少林寺練鐵頭功金剛腿，肚子給他的鐵頭一撞，會產生一個大窟窿，腸子都會掉出來。腦袋給他的腿一踢，就會像足球一樣，飛出十米開外。所以我沒去加盟。李總打狼勝利歸來后，眉飛色舞地向我反映:啞巴這狼十分好打，這還沒動手呢，便投了降，身體呈“大”字狀，拿張紙寫上:各位大哥，請吧，下手輕點。大家見狀大為鼓舞，下手都相當不輕。直把啞巴打得要說話，但又先天不足，所以只能“嗷嗷嗚嗚”地亂叫，活像條中了槍的狼。李總之后對我說，我的妞也敢惦記，他真是不想活了！

　　我仍然坐溪在邊，看著遠方的萬家燈火發呆，感到比夜色還濃郁的孤獨。假如我不是笨蛋，我就應該高聲大叫，好引起人的注意，讓他們打著手電筒來找我，或者自己摸著黑回去。我當然不是笨蛋，卻也沒有這么做，我發呆發得走火入魔，一心在懷疑世界，懷疑自己的存在。忘記了黑暗，忘記了回家。這種強烈的懷疑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悲傷。進而萌生出丟棄世界的想法，可我怕死，又看了很多電視劇和法制類節目，知道投河上吊喝農藥的死法都太痛苦。所以，我只能選擇想象，潛意識里認為自己已經死亡。

　　所以，我可以這樣說，二十歲之前我是真切的存在，二十歲之后我的存在不過是一個幻影。

　　為了防止走火入魔導致不良后果，我掏根煙點燃慢悠悠地吸了起來。情緒漸漸有了好轉，終于找到了一點像煙一樣縹緲的存在感，我真誠感謝發明煙的人。

　　從羅老師肚子奇大這件事可以有以下推論:一，她被人搞了。二，肚里面很可能是雙胞胎。我們為此感到很高興--當然不是為他的baby--又不是我的杰作，犯不著瞎高興。我高興的是，該老師終于可以從眼前消失了-官方說法是她請了產假。但這一產就產沒了影實在讓人難以置信。最后是大嘴巴的婦女道破了天機:阿羅跟男人跑了，據說是個大款。天機道破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以下影響:成績搞砸了后，爸媽會揪著我們耳朵惡聲惡氣地說:不努力學習，以后媳婦都娶不著，娶著了也得跟阿羅一樣，跟人跑了。聽到這話我就樂了:得，孩子還不用我養呢。這是對男生的影響。對女生的影響我不大了解，只能瞎猜。她們估計是想：讀書？湊合著混吧，還是趕緊想辦法發育，培養出**的魅力來，再好好打扮，貢獻出自己的肚子讓人搞大，最后也跟人跑，去過幸福的生活——以上就是羅某人作為一個人類靈魂工程師對我們產生的最大對男生最消極對女生最積極的影響，老實說，以前她在講臺上像只麻雀嘰嘰喳喳，鬼都不知道她在講什么，還吵死人——遠不如她跑掉這件事對我們的影響大。

　　羅老師走后，我，李總，苗金山，三人舉行了一個慶祝大會，主題是我定的，叫做“送走黑暗，迎接光明，我們真高興”。為了盡興，我們曠了兩節課（這兩節課本是阿羅的，由于學校人手有限，所以改為自習）。買了幾瓶啤酒，到學校的后山快樂了一番。喝著喝著苗金山來了氣，說喝酒有點單調，得再搞點有損阿羅的活動——阿羅是整不著了，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她家人總得湊合著出出氣吧。于是，我們分頭行動，在夜里分別干了以下幾件事：我，偷偷摸摸地翻進了阿羅家的院子，站在井邊，拉開拉鏈，盡情尿了一陣。由于我白天喝了酒，加上故意憋著，所以尿液流速很快，流量很大（假如尿出的不是尿，估計我可以回家弄個房子掛塊牌子，上書：高壓洗車，方便快捷），尿了大約有三四分鐘的樣子，把腳都站麻了。李總，他這幾天肚子不大好，很愛拉肚子，拉出的東西臭如放了幾年的雞蛋，軟如大雨過后的泥塘，所以他充分發揮了上述優勢——站在墻上，狠狠地屙了一頓，幾乎把腸子都要屙出來了。苗金山，可以說是什么也沒干，他的職責是在我們犯罪的過程中，負責站崗，時刻保持警惕，以免我們被抓個現行。苗金山這個放哨員心理素質極差，聽見阿羅的老娘在家里哭天喊地心跳就加了速，兩腿一拔，招呼都不打就溜了。李總察覺到他溜了，心中一憤，剛完事從墻上跳下來又爬了上去，重操舊業，又狠狠拉了一頓，我在墻外不禁感嘆：果然是臭不虛傳。

　　第二天，我和李總把金山揍了一頓：他作為一個膽小鬼，很有武力教育的必要。我也是講理的人，若不是他這事干得太不人道太沒有氣節太不把我們當回事，我還是不會揍他的，這點必須跟女同學講明一下——眾所周知，我還沒有女朋友，不想因此嚇跑對我有意思的人。

　　阿羅走后，我再沒見過她。仿佛她不存在了一樣。但生活還在繼續，我們也還在像樹葉一樣迎風飛舞，生機勃勃。所說到生機勃勃當然是指身心的持續發育。這個時期的男女情竇像鮮花一樣初開，頭發像野草一樣瘋長，紙條像蝴蝶一樣飛舞，是人生中的春天——一個無比美好的季節。對這個季節的印象早已模糊不堪，已經到了無從下筆的地步——我天生對美好的東西健忘。

　　（六）

　　由前文可知，我有只坐騎，它是只破爛的摩托車，所有的金屬部分都長了銹，他是我老爸的愛車。我老爸是打魚的，他經常背著電瓶，騎著愛車，游蕩在鎮上的大江小河邊的小道上。因為我現在發育完善，所以我老爸肯與我分享他的愛車，讓我騎著它東走西跑。剛學會騎車時，我興奮異常，把車開得塵土飛揚，一沒留神就摔進了水田里，把車龍頭都給摔歪了，好在我反應靈敏，及時跳了車，沒有發生被車壓的危險。發生這件事后，我老爸就不讓我騎車了。可我的確很喜歡馳車飛揚的速度感，所以我老爸一蹲廁或者出去買煙，我就會鉆此空子，慌慌張張地把車弄響騎走，這只坐騎的動靜很大，一發動能夠轟動幾條街，這是因為它的消聲器壞了，發出悶啞的聲響。我老爸一聽到這樣的聲音，就會顧不上擦屁股地從廁所里跳出來，操根長相粗野的大棍，朝我追來。這時我騎車的速度就更快了，只聽見風在兩邊呼呼響。我老爸追了一陣，吃了不少嗆鼻的尾氣，我能夠聽到他的咳嗽聲——蒼老而沙啞。

　　我騎著車穿梭在風里，感到自由的氣息迎面撲來，這種感覺之前從來沒有過，之后我想也不會再有，我早上出發，像只無所事事的蜻蜓，在鎮里飛來飛去，直到油燒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才會回家，這時已是夜晚，我打著車燈回家，四周一片安靜，稀疏的燈光從窗里透出來。等我回家后我老爸已經不在家了，他已經拿著手電筒到水溝里電泥鰍了——第二天，他要把電到的魚和泥鰍拿到鎮集市上去買。

　　我在秋天騎車外出溜達的時候遇見了轉瞬即逝的愛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到了秋天，太陽已經過了發情期，沒有夏天那樣熱了，而田野也失去了青春，到處是金燦燦的稻子——讓陽光照得有些刺眼。這個季節有些陰郁，天空經常是漂著像煙一樣的云，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我的愛情出現了，我的愛情慢悠悠地走在江邊，想要跳江一樣——我看多了電視劇，所以形成了“有姑娘在河邊走就一定大事不妙”的條件反射，但我愛心并沒有泛濫，不會見人就救——若是他死意已決，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現在，愛情想要跳江，我居然想都沒想就跳下了車，朝河邊奔去，我覺得接下來發生的應該是英雄救美這回事，誰知等我跑到她背后，大展雙臂，張開像海一樣博大的胸懷抱住她的時候，卻被狠狠扇了兩耳光，我臉上頓時飛來兩片紅霞，火辣火辣的。如你所知，我一向堅持男女平等的思想，她既然狗眼呂洞賓，就不能怪我手下不留情——我不打她的漂亮的臉——我把她的鞋強行脫了下來，把它擲鐵餅般甩進了江里——這比打人劃算多了——我對物理略懂皮毛，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