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福慧、造化和百福

　　最近一段時間，皇帝頻繁地召見大臣、傳諭旨以及在勤政殿御門聽政，（注1）所以欣然她們反倒有了些閑暇。

　　于是，欣然開始在園中四處走動，想好好欣賞欣賞這座后來人只能“望遺址興嘆”的、聞名中外的“萬園之園”。

　　此時的圓明園與當初康熙賜給胤禛時比，已擴大了不少——當皇帝還是好啊，欣然心想：即便是這以勤政、節(jié)儉聞名于世的皇帝，還是可以一定程度地享受“家天下”的福利啊。

　　園中除了當初胤禛賦以詩作的十二園景以外，已增加了佛樓、蓬萊洲、正大光明殿、勤政親賢殿和九州清晏等建筑群，并還在繼續(xù)擴建中。

　　欣然一路散漫地前行，一面靜靜地觀賞那一處處清雅、秀美而不失大氣的景觀，一面心中感慨萬千：

　　他果然沒辜負“具最佳藝術品味皇帝”的美譽啊，正如同06年那部著名的紀錄片《圓明園》中所說：他就是這園子的總設計師啊！（注2）

　　按他的要求，園中景致處處皆高雅、大氣、不事奢華，還隱有幾分超凡出世、飄逸不羈的文人雅士之風——哎，愛他啊！這樣的他叫人沒辦法不愛啊！！

　　可惜這人間仙境最后卻化作青煙裊裊而逝。。。。。。若上蒼不僅僅只給他短短的十三載時光，是否一切都會不同？！中國歷史最屈辱、最黑暗的一百年是否能一筆勾銷？！只可惜“Thehistoryisnaked,forit’swithout‘if’.”（注3）。。。。。。

　　欣然正胡思亂想著，隨著幾聲犬吠，從小徑旁嶙峋兀立的巨大太湖石后奔出兩只形貌奇特的小獸，飛快地跑到欣然腳邊；一只興奮地立起前腿撲抱著，另一只擺動著尾巴、圍著欣然嗅聞著她旗袍的下擺。

　　欣然這才看清：原來是兩只穿著奇特狗衣的可愛小狗；

　　欣然一邊蹲下身逗弄著它們，一邊想：“這莫非就是那兩只著名的、有超個性名字的狗狗？”

　　正想著，就聽得一個奶氣未消的聲音叫著：

　　“造化——百福——（注4）等等我——”

　　一個小人兒從遠處向這邊跑過來，身后還跟著幾個太監(jiān)、宮女，嘴里紛紛嚷著：

　　“主子——主子——慢點兒，可千萬別摔了！”

　　欣然望向那小人兒：

　　只見他年齡在五歲上下的樣子，膚白唇紅，整個人略顯蒼白、瘦弱；眉目間與皇帝很有幾分相似——嗯，一定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福慧——著名的年貴妃唯一一個活到了序齒之年，（注5）卻仍未逃脫早夭命運的孩子。

　　欣然忙站起身，等那小人兒來到近前以后，福身行禮道：

　　“奴婢給八阿哥請安。”

　　小人兒安然受禮后，很有氣派地抬手說道：

　　“起吧。哎，你可是在汗阿瑪御前伺候的宮女？我認得你，你可是叫如玉？”

　　欣然一想：這如玉是從雍正元年起就在御前伺候的宮女，福慧認識也不奇怪，忙答道：

　　“回八阿哥，正是奴婢。八阿哥竟連奴婢的名字都記得，可見天資聰慧、記憶過人。”

　　小小的孩兒哪兒經(jīng)得住人夸，頓時眉開眼笑；又見兩只小狗與欣然親熱，奇道：

　　“哎，造化和百福最是認人的，以前也沒見它們親熱你，今日倒是這般親熱？！”

　　欣然笑著說：

　　“八阿哥可知動物最是通人性，最是識得誰是心善之人；誰心善，它們自然愿意與誰交朋友。”

　　福慧一聽，略帶一絲討好地對欣然笑道：

　　“那如玉你定是心善之人；額娘說，只可與心善之人接近；我也與你交朋友可好?”

　　欣然聽了福慧的話，不由得有些心酸：

　　這小小的孩童降生在皇家，雖說表面上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可是卻不得不盡早、盡快地成熟起來；

　　雖然父親做了至高無上的皇帝，卻反而沒辦法時時與這孩子相伴，享受天倫之樂；

　　母親也是尊貴無比的貴妃，可卻體弱多病、自顧不暇不說，還整日憂心家族命運，如今眼看已是近于油枯燈盡的地步；

　　就連小孩兒自己，也沒兩年的時間留在這世上了！

　　心中頓時無限傷感，又怕人看出，忙穩(wěn)住心神，蹲下身來，溫柔而真誠地注視著小孩子的眼睛，柔聲說道:

　　“承蒙八阿哥青睞，愿與奴婢交朋友，那可是天大的福分，求也求不來的，奴婢自然是一萬個愿意的。”

　　福慧開心地笑了，又道：“那你現(xiàn)在可有時間陪我玩耍?”

　　欣然笑道：“好的呀，奴婢現(xiàn)在就和造化、百福一起陪八阿哥玩耍。”

　　于是，欣然與福慧一起逗弄小狗，和小狗追逐、戲耍；又撿來樹枝，逗著小狗將扔到遠處的樹枝銜回來；還想著法子教小狗作揖、握手、打滾之類的；想方設法讓福慧開心。

　　兩人、兩狗玩了個不亦樂乎，福慧的小臉蛋兒也變得紅撲撲的，笑聲不斷；

　　正玩得起勁兒，一直跟著的太監(jiān)中的一個走到福慧身邊躬身說道：

　　“主子，時辰不早了；萬歲爺吩咐過讓過去一塊兒用膳，咱這就該過去了。”

　　一聽這話，欣然嚇了一跳：

　　哎呀完了，光顧著逗福慧高興了，竟耽誤了這么久；

　　這古代可真是不方便，身邊既沒手機又沒手表的，沒辦法隨時看時間啊！

　　這下子可得被那個對人對己都嚴格要求的皇帝給懲罰了吧？！難怪說好人難做？！

　　正心里頭躊躇，手卻被一只暖暖的小手輕輕地抓住，低頭看到福慧正乖巧地看著她，說道：

　　“如玉，我們一塊兒走，若汗阿瑪要責罰你，我自會替你求情。來，我牽著百福，你牽著造化，你一定會很有造化的，嘿嘿。”

　　欣然心中一陣感動，點點頭，牽起福慧和小狗向前走去。

　　皇帝剛走到九州清晏寢宮宮門前，就看到一幅無比溫馨的畫面：

　　一個俏麗的小女子，目光如水，唇邊掛著一抹溫柔的微笑，牽著一個臉蛋兒紅撲撲、眼睛亮晶晶的小人兒遠遠地走來；兩人手中還各牽了一只可愛的小狗。

　　這畫面中有著一些皇帝早已淡忘，卻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確是很久遠的記憶；看得皇帝心中不禁一陣恍惚，心底有一處仿佛有暖暖的、柔柔的東西在輕輕拱動，眼里也微微地一熱。。。。。。

　　注1——據(jù)《雍正朝起居注》記載：雍正三年九月十五日以后，十六、十九、二十一、二十三、二十六日皆為“上御勤政殿聽政”；十八、二十二、二十四均為召見大臣、發(fā)布上諭；二十八日為“上自圓明園進西直門由西華門回宮”；三十日為“上于中和殿視孟冬祭太廟祝版禮畢回宮”

　　注2——紀錄片《圓明園》解說詞片段：“。。。。。。總設計師就是皇帝本人。作為花園的主人，所有的設計工作最后都由皇帝親自審定。。。。。。像康熙一樣，雍正在藝術上有很深的造詣。。。。。。因此，圓明園的設計既蘊涵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積淀了幾千年的審美情趣，又處處銘刻著總設計師雍正自己的理想和意志。”

　　注3——此句意為：歷史是赤裸的，因為歷史是無法假設的。（英文單詞“if”發(fā)音與漢語的“衣服”一致，含義為“假設”）。

　　注4——據(jù)清宮內(nèi)務府造辦處“活計檔”記載：

　　雍正元年七月，傳旨：給造化狗做麒麟衣一件，老虎衣一件，狻猊馬衣一件。

　　雍正五年正月，傳旨：給造化狗做紡絲軟里虎套頭一件。再給百福狗做紡絲軟里麒麟套頭一件。——引用自楊啟樵著作《揭開雍正皇帝隱秘的面紗》

　　注5——序齒是排行次的一種；指的是長到一定年齡沒有夭折,被記入宗譜玉牒的皇家子女的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