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陌路 2

　　緊緊攥著手中的咖啡杯，我靜靜地看著擦身而過的徐希遠，心跳得快而悲傷。

　　 在火車站時，天太黑，路燈太昏暗，我并沒有把他看得太過分明，如今這么一望，竟明顯的高大瘦削了幾分。眼睛還是那么清澈如水，只是眼神中卻透著股冰天雪地般的枯寒無情，頭發一絲未變，是我當年很喜歡的偏分，卻又多了分凄然。不知是我此時的心境使然，還是事實，只覺徐希遠像個全不相識的陌生人，又像是從遙遠的天邊蹦出來的外星人。

　　 這時，馬璐急急忙忙地奔了過來，邊走邊喊：“何姐！何姐！”

　　 等她站定在我面前，我瞟見了不遠處聽到叫喊聲而突然站定了1秒鐘的那抹熟悉，頓感溫熱。

　　 “總監喊你過去，好像出了點急事！”馬璐上氣不接下氣。

　　 聽聞此話，我顧不得再多瞟幾眼，立馬和馬璐兩人匆匆離開廣場。

　　 一進辦公間，就看見本來要做主持人的顧晴臉色蒼白地癱坐在靠椅上，身上還披著不知是誰的一件厚外套。大家的臉色也都不清爽，總監一看見我，先是嘆口氣，然后盯著我看了好久。

　　 “見月，你來公司也有好多年了，對吧？”總監面不改色。

　　 我懵懵地一點頭，有些疑惑。

　　 “我想了好久，也只有你能勝任這個任務了。”總監頗有意味地望著我，點點頭，“你，主持今天的訪談吧。”

　　 “什么？我···”我吃驚不已，“不行，我不行。”

　　 “這也是沒辦法。你也看到了，顧晴突然不舒服，站都站不起來，她肯定是不行。也難怪，她才剛進公司沒多久，本來沒考慮她，是她自薦的。我去報告的時候，她還說得挺好，沒曾想會變成這樣。綜合種種因素來考慮，我和上面的人都覺得你應該能勝任，形象不錯，口齒清晰，舉止也大方得體，反應敏捷，訪談提綱也是你親自做的，沒人比你更熟悉了。”

　　 我無話可說。這是事實，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再找另外一個人來主持，指不定會變成什么樣，還不如找我這個全權策劃的人隨機應變來得保險平安。

　　 可能會糟，但不會更糟。

　　 當我拿到那張由自己親自擬定的訪談提綱時，心中又后悔起自己的沖動，要與之對話的人可是他啊！

　　 可惜，我已經沒有退路。

　　 離正式的訪談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此時的我正坐在化妝間里，換衣服，整理妝容。

　　 “小琳，你去看看徐大設計師過來了沒，把他請來化妝間！”剛剛替我化完妝的一位化妝師朝正在搬衣服架子的一個小女孩喊道。

　　 我不由得手指一緊，稿紙被我抓出了幾條皺褶。是啊，要上電視了，他也要化妝。

　　 趁他還沒來之前，我最好快點離開。匆匆拿起包，穿上大衣，我從后門溜了出去。

　　 天空開始下起細密的雪花，像小雨點，淡妝素抹得很朦朧。廣場上已經搭起了大大的訪談棚，內置的燈管照得它通體溫藍潤潔，像極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藍寶石，發著幽幽的藍光。圣誕的氣氛濃烈馥郁，一圈圈的圣誕樹點綴在廣場外圍，走動的情侶、朋友、家人很多，大家的臉上一片喜氣洋洋，其樂融融。

　　 一個小時就在我的閑逛中悄悄流逝，等我注意到的時候，馬璐已經跑過來催促我趕快進攝影棚。

　　 在這一個小時之內，我預想了千遍萬遍待會見到徐希遠時的情形，也策劃了千種萬種我應該應對的表情和話語。可是，當我看見他的時候，什么都忘了。

　　 他顯然是有些驚愕，愣愣地看了我大概有3秒鐘，隨即很自然地撇開了目光，不再望向我。

　　 我緊張地走近他，笑得很燦爛地伸出右手：“徐大設計師，你好！見到你很榮幸。”

　　他低垂著眼臉，也伸出右手，輕輕握了下我的手，只一下，立馬放下：“你好！”

　　然后，我們兩人面對而立，什么也沒說。

　　馬璐正在和調音師交代著待會訪談時的音響控制規則，我借機故意走了過去，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這時心里才舒了好大一口氣。馬璐以為我是緊張，竟開始寬慰起我來。

　　至始至終，我都沒有正視過他一眼，余光中他似乎正和身邊的同事說著什么，不時有笑聲傳入耳膜，刺耳極了。

　　“何姐，你怎么不過去和徐大設計師交流交流？離正式訪談只有一刻鐘了。”馬璐善意地提醒我。

　　我看著馬璐，眉頭上揚，卻是無話可答，只好莫名其妙地一笑，迅速低頭看著訪談稿，掩飾內心的慌亂與緊張。

　　他到底怎么想？待會又是否會為難我？我根本猜不透也看不透。

　　各自就座后，鏡頭搖了過來。這是一次現場錄制，攝影棚中到來的觀眾很多，就連門口處都擠著好多因好奇而來的人。不愧是宣傳部的同胞們，工作做得很完美，毫無挑剔。

　　當我面帶笑容的面對鏡頭與觀眾作了自我介紹和簡單的開場白后，順勢轉頭介紹徐希遠時，卻看到他一臉冰冷，若有所思的表情。聽到自己的名字，徐希遠回過神來，竟很快進入了角色，立馬微笑著和現場的觀眾打招呼，那笑容如此燦爛，我恍惚覺得坐在對面的人就是八年前陽光帥氣的男孩，絲毫未變。

　　訪談進行得很順利，除了一開始的經歷介紹，其他都是圍繞服裝行業近幾年的現狀來設置的提問，并無什么刁鉆難纏之處。

　　一個小時的訪談幾近尾聲，最后是觀眾提問環節，因為時間有限，只能準許提三個問題。前兩個問題，一個關于人生勵志，一個關于行業分析，徐希遠回答得從容不迫，邏輯連貫，很有說服力，令我很是驚訝。要知道，八年前的他最怕演講，總覺得那是一種束縛與鉗制，如今竟能如此自然的滔滔不絕，談笑嫣然。

　　當那個十七八歲的高中女生眼含笑意的問出那句“徐設計師，我想知道你現在有女朋友嗎？”，我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仿佛她問的不是徐希遠，而是我。

　　我安靜地低下了頭，直直望著腳尖。

　　好久，只聽徐希遠干脆地說道：“當然有。”

　　 心中一顫，他已經有女朋友？

　　 觀眾的欣喜與失落并雜，談論聲、笑聲不絕于耳，落在我的心上，竟漸漸起了回聲。

　　我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是主持人，攝制還沒有結束，于是擠出一臉笑意面向徐希遠。

　　 “徐設計師真是事業愛情雙豐收啊。”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笑特別假，干干的，澀澀的。

　　 觀眾中不時爆出想知道那位俘獲徐設計師芳心的人是誰的呼聲，一聲比一聲高，甚至響亮。我理解這種心理，這樣的節日氣氛，這樣的溫暖場面，再沒有比八卦他人的愛情內幕能讓人心情愉悅的了，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俊朗年輕的男子。

　　 徐希遠只是靜靜地笑，并沒有答話，我知道這表明他并不想說。于是，我很適時也很“敬業”的接過話題，打了一個圓場，結束了這次的訪談。看得出，大家都有點不甘心，我能預估到今晚各大論壇、微博上點擊徐希遠字樣的頻率與次數會有多高，他那位神秘的女朋友會否露出水面？我想都不愿想，已經結束了，我干嘛還要關心他的女朋友！

　　 訪談結束后，公司高層會有一個飯局，客人就是徐希遠，本來我沒在聚餐人員之列，總監看我今晚的表現不錯，鏡頭感也好，讓我也過去聚聚。我推脫身體不適，有點感冒，想回家早早休息，順利搪塞了過去。

　　 就在我與總監解釋推脫的當口，徐希遠正坐在不遠處與我們公司的王總親切交談，根本沒注意到我的離去。

　　 不過8點鐘，回家實在太早，我掏出手機，撥通了可青的電話。今天是周末，她應該不會在家呆著。

　　 果然，她還在外面，下午逛了一下午街，累得不行，正打算回家。此時的我很想找個人陪，也顧不得他人的感受，于是很自私地軟磨嘴皮子讓她陪陪我。可青拿我沒辦法，只好答應“忍痛陪君子”。

　　 還是在雕琢時光咖啡館，我進去時，可青還沒到。

　　 老位置，靠窗，角落。我點了一份冰激凌，使勁地吃，冰得我全身一個哆嗦，口腔內仿佛有一個冰窖似的。

　　 正當我冰得直吐舌頭，仰著頭哈氣之時，一張嘴角帶笑的臉出現在我頭頂上方，頗有研究意味的看著我。

　　 我一個激靈，口中的冰激凌直直滑向喉嚨，從心口直冰到胃部，我不幸被嗆到，低下頭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

　　 一雙手撫上我的背，輕輕地拍打，“我有這么可怕嗎？”

　　 聽聲音，好耳熟。我扭頭一看，竟然是方鐘延。

　　 “怎么是你？要嚇死人呀！”我沒好氣地斜視他，挺直身體，按住胸口，喉嚨還有些微地疼痛。

　　 “看你的長相，還以為你是個淑女呢，沒想到被我看到不止一次不雅的一面。”方鐘延走到對面坐下，靠在椅背上笑視著我。

　　 “是啊，我本來就不是淑女，只能說你眼神不太好！”我以牙還牙。

　　 方鐘延沒有再回應我的刻薄言辭，話鋒一轉，“圣誕節就一個人？還在咖啡館吃冰激凌？”

　　 “你不也跑來咖啡館嗎？還說我！”我低頭繼續吃剩下的冰激凌。

　　 “去紐約參加了一個交流會，還回了趟老家，今天剛回來，就碰到你了，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方鐘延平靜地陳述最近的行蹤。

　　 我一下子明白了，這段時間為什么他都沒找過我，原來是去國外了。不過，即便如此，也只能說明他確實對我沒有絲毫興趣，如果真有意，遠在天邊也會有點表示——唯恐佳人另覓良人呀。

　　 “是嗎？看來你可真忙啦！”我嘲諷道。

　　 說話間，可青已走了進來。看見我和以為男士面對而坐，先是疑惑，繼而笑意滿臉。

　　 “好啊你，新交的男朋友？”可青一屁股坐在我旁邊，先看向我，繼而看向方鐘延。

　　 “你想到哪去了。”我嗔道，盯了一眼對面正皮笑肉不笑的方鐘延，“告訴你，我和他根本不熟。”

　　 “都相親了，還不熟？”方鐘延立馬插進一句。

　　 “相親？”可青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指指我，又指指方鐘延，“你們？”

　　 此時，我與方鐘延很有默契地一聲不吭，一個繼續吃冰激凌，一個繼續干坐。

　　 “見月！你不會決定要跟這小子了吧！”可青的思維方式一向如此筆直，沒有分叉。

　　 我無奈地抬起頭，瞪了可青一眼，“什么跟什么呀，我真的和他不熟，碰巧遇見而已。”

　　 “這個，我可以證明。”看到可青的表情和話，估計方鐘延覺得很好玩。

　　 “他就是上次我爸媽過來時相親的那位，見過一面而已，也不知是什么‘緣分’，在這里竟然也能遇到。”我慢慢解釋給可青聽，又轉頭看向方鐘延，“唉，你不走？”

　　 方鐘延知道我在下“逐客令”，扭頭看向我右后方，揮了揮手。我回頭一看，隔著三排桌子的角落處，有三個年輕人正笑著點頭示意。

　　 “你朋友？”我問道。

　　 “你說呢？”他問而不答，站起身，“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以后可能還會再見的。”

　　 我不動聲色地笑道；“希望吧。”

　　 看到方鐘延要走，可青來了興致；“干嘛要走啊，一起玩吧！今天是圣誕節，不如我們去K歌吧！還不好？”

　　 “還是不要了，我有點感冒，想早點回家。”忙碌一天，我實在是有點意興闌珊。

　　 “感冒還吃冰激凌？”方鐘延用嘲弄的眼神看向我，“對于這個提議，我是沒意見。”

　　 可青用懇求的眼神看著我，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點頭答應。

　　 于是，我們一行6人離開雕琢時光，前往K歌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