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茶會

　　因為前兩天長時間的徒步行走，我的兩條腿又酸又痛，對于第三天的行程幾乎完全提不起興致。從下火車開始，老爸老媽便一直嘮叨著要去H城城東大名鼎鼎的月牙茶園觀摩一番，可因為路途遙遠，我一直推脫說等最后一天再去，如今自己倒是提前就累趴下了。

　　老爸老媽難得對某個地方感興趣，作為孝女，我就算是累斷了腿，也得盡盡孝心，好心陪他們走一遭呀！偏偏可青有急事，不能與我們一同前往，倒是個遺憾。

　　從旅館出發，坐上一輛出租車，在經歷了所有周末都不可避免的一系列堵車、昏昏欲睡后，我和老爸老媽終于在月牙茶園醒目亮麗的金字招牌前停了下來。

　　“不錯，不錯，這個地方果然不錯！”老爸盯著“月牙茶園”的金字招牌看了好久。

　　“嗯，空氣清新，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樣，先進去看看！”老媽隨聲附和著老爸，挽上我的手邁開了步子。

　　我用老爸老媽聽不見的聲音，小聲嘀咕了一句：“不就一個小茶樓嘛，我們這不是大冬天特意過來吹冷風么！哪里還有古人們的雅興而言！”

　　月牙茶園，土地廣袤，一片綠意延綿。前面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降色茶樓，有六層來高，主要以木質結構為主，六根粗壯的大圓柱子鼎立而駐，支撐起上方高高的人字屋頂和優美的斗拱。總之，是很有古韻古風的建筑風格，就連檐廊上壁鏤空的繁細花紋和抄手游廊上古雅別致的壁畫也是請專業人士精心雕琢而成。茶樓的后面，就是游人們最喜歡的散步場所，一望無際的清新茶園，方方塊塊的梯形茶田錯落有致，綠意盎然，讓人不禁流連忘返。

　　我對爸媽是如何知曉這樣一個雅致茶園的經過很是好奇，要知道他們倆可是既不喜歡出游又不喜歡逛什么園子的人，突然對一座異鄉異地的茶園如此上心，著實讓我訝異不已。終于，我還是沒能忍住，屁股剛在茶樓上落座，我便好奇地看著對面一臉興奮的爸媽，輕聲細語地說道：“爸，媽，不就是個小茶園嘛，你們怎么高興成這樣，我記得你們兩老以前可最不喜歡逛這樣的園子了！”

　　聽出我話中的疑問，老爸老媽很不經意地互相使了個眼色，臉上的笑容確是絲毫未減，最終還是老媽先開了口。

　　“見月呀，這個茶園可是爸媽為你而來的！”

　　“為我？不是你們說要過來觀賞一番嗎？我原本還打算今天帶你們去海底世界看看。”我詫異萬分，同時也迷惑不解。

　　“有一個???”老媽還沒說完，一旁的老爸便輕輕推了她一把，及時打斷了還沒說完的話，接著補充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看老爸老媽遮遮掩掩的神色和動作，我心中暗笑，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們的脾氣，我再熟悉不過，不愿說的，你再怎么死纏亂打都沒用！既然“待會兒就會知道”，那我就靜觀其變吧！難不成還會有人吃了我？恐怕我先吃了他！

　　老爸老媽小心地看著我，邊喝著濃郁芳香新泡的龍井茶，邊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所關乎的重點，無外乎是我的個人問題是否解決云云，我一臉誠實的回答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同時心里又不免對爸媽這樣費盡心機的周旋感到好笑——他們早該猜到我還是單身，要不然怎么沒看見有男性同志的電話找我，怎么還是和女性朋友住在一起等等。

　　我明白，他們要的不過是一個確實的答案，把猜測給落實了。

　　聊了沒多久，有電話響起。老爸很警覺地站起身，走出好遠才接起電話，看樣子打電話的是個不太相熟的人，所以老爸臉上的笑容有故意為之的痕跡。對面的老媽似乎也是一臉緊張，不時扭頭朝老爸的方向看過去。

　　現在，局勢變得越來越有意思。我聰敏地感覺到待會兒肯定會有一位陌生客人到來，并且——是為我而來。

　　一切都變得明了起來，看著老爸老媽緊張換亂的樣子，我不禁失聲笑出聲來。

　　正在看老爸講電話的老媽聽到我毫無預兆的笑聲，條件反射般地回頭看著我，一臉驚訝：“怎么了？”

　　我盡力忍住笑，用左手托起下巴，右手輕輕一揮：“沒事，看到兩個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在哪里？”媽媽一臉迷茫的左右環顧。

　　“已經走了，媽！”我實在忍不住，抿嘴輕笑。

　　“老爸，剛才跟誰打電話呀，這么神秘，連老媽都不能聽了，害得老媽一直不放心地盯著呢！”我決定好好地逗逗老爸老媽。

　　打完電話，正想坐下來的老爸沒留神我說出這樣一句話，許是還沉浸在剛才的電話之中，竟一時語塞，緊張得滿臉通紅，“我???我???”

　　“你這孩子，都這么大了，還敢開你爸和我的玩笑！”老媽反應倒是很快，很適時地為老爸解了圍，嗔怪地瞪了我一眼。

　　我輕抿著嘴，調皮地聳聳肩，向媽媽吐吐舌頭。好吧，既然你們還是不肯說實話，我就索性裝傻裝到底，總不能駁了自己老爸老媽的興致，掃興而歸吧！

　　我很明白，那位將要來與我見面的人是什么人，活到28歲的單身女青年，對于相親這種事再敏感不過了。之前的五年，大大小小的相親約會我不知去過多少次，朋友介紹的，同事撮合的，再加上最重要的一塊——老爸老媽在老家極力張羅打聽的所謂“青年才俊”。所以，在經歷了各種相親場合后，我早已是輕車熟路，“專家級”人物，對于所謂的相親也倒盡了胃口，味同嚼蠟，從來都是蜻蜓點水，絕不一頭猛扎。。

　　至于說，我為什么要答應別人的相親要求，純粹是為了打發空閑的無聊時光，既可以認識世上各種類型的男士，又可以消磨時間，正值單身的我何樂而不往呢？只是后來，在閱人無數后，我突然厭倦了這樣的生活，這樣空洞呆板的生活。每次相親的最后，我都會微微一笑，禮貌的陳述自身的缺點，然后優雅地回絕他們進一步發展的邀請函。當然，這是針對還算優秀的男青年，若是實在看不下眼，只能是直接走路了。

　　相親——這種通過相面相心來決定是否發展成肌膚之親的愛情速食，吃多了實在是撐。它的撐，是虛的，因為你的肚子里其實空空無一物。我不懷疑有些人真的相親相成一見鐘情，進而日久生情，只是我一次也沒有碰上。有些人很好，很優秀，可我真的找不到當初那種動人心魄的感覺。往往聊著聊著，我很快就原形畢露，恢復了平日和女朋友在一起時口無遮攔的狀態，倒是真的把他們變成我的“女朋友”了。

　　還記得第一次的相親對象，是個搞藝術的。他長得還算清秀，也沒留長頭發，挺白凈一人，見到我的第一眼，說的第一句話是：“何小姐，人淡如菊。”

　　從不化妝的我，當時身穿一條白色連衣裙，扎著高高的馬尾，完全未施粉黛，25歲的我看起來倒像一個高中女學生。與他聊了一會后，我基本摸清了他的底細：比我大三歲，是個畫家，在一家圖書出版機構當插畫師，清純控，內心孩子氣未脫，陽光開朗，與我之前刻板印象中那些留著長長的頭發，穿著人字拖慵懶散漫地穿行在大街上的畫家完全不同，甚至完全顛覆了我之前的傳統看法。

　　所以，第一次見面，我們兩人聊得很是開心。之后我們繼續見過幾次面，每次他都可以滔滔不絕地講好久，談生活，談繪畫，談藝術，總之我們的對話，如果錄了音，絕對是一派高雅的小資情調。

　　我最后一次見他，是在一個下著細雨，微涼的秋日午后，他帶著一個高個子女孩一同出現在我面前。

　　在看到那個女孩后，我幾乎什么都明白了。因此，我總共只待了五分鐘。

　　“見月，對不起！請你原諒！她其實是我女朋友，我們三個月前吵了一次架???”清秀的插畫師心懷愧疚地吐出這么一句話后便沉默了下來，一眼也不敢再看我。

　　“何小姐，聽說我男朋友和你很聊得來，所以冒昧的想來見你一面。今日一見，果然是氣質出眾啊！”那位站在一旁緊挽著自己男朋友胳膊的高個女，用唱京戲一樣的腔調徐緩不急地說道，同時在最后“氣質出眾”四個字上著重地繞了一繞。

　　我呆呆地看了看一直低著頭的插畫師，心內一聲苦笑，何必呢？我們又沒有建立戀愛關系，我還沒怎么說喜歡你，你就這么一副愧疚得不行的姿態，還要被一個心眼不開闊的女人所鉗制？想起前幾次和我滔滔不絕的那個陽光青年，不禁五味雜陳。

　　我并不介意當別人兩口子吵架后的替代品和試驗品，去驗證他們之間恩愛的程度，可千萬別在我面前擺出這么一副怯弱的姿態，我們之間的感情可沒到那個份上！

　　“哪里，哪里，我都年紀一大把了，怎有你這么肌滑膚潤、光彩照人？哦，你們慢慢聊，慢慢吃，單我已經給你們點好了，千萬別辜負了我紅娘的一番美意！”我輕哼一聲，仍舊笑眼盈盈，起身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往門口瀟灑走去。

　　走出門后，我眼角的余光還能從大大的落地窗上看到兩張愕然站立的身影，竟是好久都沒坐下。

　　第一次相親，就以這樣狗血的劇情結束，弄得我倒胃口了好長時間，如今只要一聽到“插畫師”三個字，心內就一陣不舒服。

　　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點過，但之后的每一次相親，我都是抱著消磨時間的想法前往，付出真情？我從沒想過。

　　終于，還是老媽說了實話。

　　“見月，待會兒有一個優秀的建筑工程師會來與你相親！”老媽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故意作出一臉的驚恐狀，大張著嘴，完全可以塞進一個大雞蛋，好半天才合攏嘴，焦急地喊道；“你們???你們怎么現在才跟我說，我這個樣子怎么見人啊！”

　　已經好長時間抵制相親的我，居然正為自己的裝扮愁得不行，老爸老媽顯然有些驚異。自從去年我義正言辭地向上天起誓再也不去參加什么勞什子相親之后，爸媽就再也沒敢在我面前提起“相親”這兩個字眼，也暫時停止了他們四處搜羅“青年才俊”的計劃。

　　我現在180度轉變的態度，著實嚇了他們一大跳。驚愕過后，老爸老媽會心一笑，以為我終于回心轉意，浪子回頭了。老媽趕緊說道：“好！好！你肯相親就行，我們兩口子生怕你不去赴約，所以還特地趕過來，那個小伙子真的很不錯，你就相信老爸老媽這次的眼光吧，一定不會看走眼的！”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老爸，此時也激動地開口道，“你媽說得對極了！你待會一定要好好表現，我聽說男方父母現在是急著要找兒媳婦，如果不出什么大問題，估計你們很快就能成！”

　　看見爸媽滿臉的期望和笑意，我原本打算趁他們不注意時開溜的念想忽的縮了回去。哎???難得老爸老媽高興，我實在不忍心看見他們一會兒發現我不見了，尷尬難堪地和對方解釋搪塞的畫面，但內心里又不愿意和那個還未見面的人有什么后續花絮，纏綿不休。于是，我決定待會盡最大努力“好好表現”自己，讓他三生難忘，再也不想見到我！

　　經爸媽同意，我心懷鬼胎地來到衛生間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原本高高扎起的馬尾被我放了下來，從包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支白色圓珠筆，將頭發挽成一個低低的發髻，順手擼了擼額前的發絲，這樣一看很有一大清早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兒，一副未曾精心梳妝打扮的慵懶之態。

　　看著鏡中的自己，我詭異地笑了。

　　看來，老爸老媽注定要失望而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