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過年

　　近年來，覺得年味越來越淡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稀稀拉拉的爆竹聲到現(xiàn)在已不聞聲了。前幾年，一進入臘月，大街小巷全是放炮的小孩，雖然也是稀稀疏疏的，鞭炮聲卻是此起彼伏，并不間斷。我近年來一直很奇怪，現(xiàn)在的孩子不缺錢，煙花爆竹并不少，可為什么現(xiàn)在的孩子過年時不熱衷于放炮了？到剛才想了一下，才明白：煙花爆竹不是稀罕物，什么時候也可以放。不像以前，缺錢少物，炮竹在年下才有資格被盡情地燃放。

　　不知道現(xiàn)在的小孩是否盼過年？盼著穿新衣吃好飯。但我們那會兒最盼著過年，肯定是想吃好飯的，但娘是厭煩葷食的，聞不了肉腥味，所以我到現(xiàn)在也不喜歡吃葷食。一個人小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也許不是物資匱乏能抑制，卻與大人的喜好有關(guān)?；蛟S只是娘太節(jié)省了，一直想著節(jié)省，竟養(yǎng)成了過光景的好習(xí)慣。但兒時的我是一個挑食的人，到年下看到擠滿人的肉攤，聞到香噴噴的肉香，禁不住口水要流，忍了再忍，到底忍不住。把褲袋摸了好幾遍，又翻了出來，終于尋到了皺巴巴的兩毛錢，小心地舒展開，整平。然后舉到攤主面前，小聲地說：“能不能給我一小塊牛肉。”我那時該有十歲罷，應(yīng)該沒有吃過牛肉，很想知道聞著賊香的牛肉吃到嘴里能有多香。攤主望著我笑笑，隨手割了兩糖塊大的紅牛肉送到我手上。一手攥緊了，邊往回走，邊撕一小條慢慢嚼。到家后還剩一小半，在小弟面前一晃，從不喊我哥的他，那天破天荒地喊了我一聲甜甜的哥。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小小的一點兒吃食，竟也讓小孩不要尊嚴。那小塊牛肉，到現(xiàn)在想起來，仍然要誘惑我的食欲了。

　　過年的新衣是扯了布料，先前是由娘依衣樣剪好縫好，長大一點后，穿了娘做的衣服，小伙伴們總戲笑我土雹子或山貓?；丶液?，哭著告訴娘，娘以后過年時便帶我們?nèi)ム嚽f制衣行請裁工代做。小伙伴們?nèi)耘f戲笑我，卻是“毛干”了，照他們的話說，即是瓷壺帶蓋。我知道他們笑我的頭。頭是娘用推子推一遍，再用剃刀將頭頂一寸下的頭發(fā)剃得倍亮，遠遠望去，真像瓷壺，卻配了黑蓋了。但頭必須由娘來剃。她說：“這樣最好，還能敗火呢。”

　　其它不說了。單說年三十貼對子吧。對子即春聯(lián)，由爹寫就。其實是爹抄農(nóng)歷上的，爹的毛筆字是楷書，非常的工整。但娘不喜歡爹的字，于是便請人代寫。但請人我是不開口的，自姐姐出嫁后，我干脆自已寫。盡管娘更看不慣我的字，但貼出后，因為是我自編的，頗得眾人的矚目，娘便不吱聲了。記得98年的對聯(lián)是這樣的：年年過年年年過，時勢造勢時時造；月月有月月月有，人人做人人人做。99年對聯(lián)為：十度春秋，步九八曲徑，難忘七情六欲，卻入五湖四海，愧對三世雙親，今生重新始；一顆孤心，居二三情島，靜觀四山五岳，苦品六水七味，也有八歡九喜，此身賦沃土。這兩副對聯(lián)貼出后，自引來不少人品讀。鄰村幾位老先生曾專程來看。但我終于對自己的字太不滿意，便不再寫，干脆上集買了對聯(lián)貼?，F(xiàn)在，在鄉(xiāng)村，很少能見到手寫的對聯(lián)了。

　　對子貼好后，掃了院子，已是下午。下面全是娘的事了。我不會包餃子，娘一個人忙，忙不過來，便喊我學(xué)搟片片。娘邊包邊說：“要是蒸的，還要放硬帀，誰吃了誰有財運?！蹦飶牟环庞矌壴诶锩?，她說：“都是自家人，這樣最公平。”

　　大年初一零點一過，炮竹聲便不絕于耳。大約六點來鐘，娘起來燒好了香，便將鞭炮系在木棒上，或掉在樹枝上，引著小木棒，吹滅火苗，然后遞到小弟手上，喊我們?nèi)シ排凇＝酉聛沓燥垺ｏ埩T，我便找小伙伴跑。他們一人手拿一燃著的火香，掏了拆了成單個的鞭炮，一個一點著，趕緊往空中一扔，一聲啪響，他們已笑開了眼。有膽大者，從家里拿了雙響炮放。雙響炮最不好放，捻子短，剛點著，有時馬上響，若抓在手上，會震疼手。若扔早了，響聲終不如騰入天空響亮。

　　我是不愛動的，卻愿立在某家土院里看大人小孩玩鐵蛋碰插在地上硬帀的游戲。誰碰倒了錢，錢就歸誰。也可以兩個人玩砸硬帀游戲，拿一硬帀砸躺地上硬幣的一個角，翻過來，就贏這硬帀。也有人滾鐵圈子，也有人翻腰栽跟頭。總之，歡聲笑語，氣氛很濃。

　　大年初二開始走親戚，到傍晚時，小伙伴們聚在一起時，便說今天掙了多少錢。一個說：“我姥爺給了我五毛錢喲！”另一個說：“我大舅給了我兩塊錢呢！”這個自然欽佩：“你大舅是干啥的？”另個自豪地說：“在地委工作，專管人哦！”這個更加佩服：“我長大了，也要到地委工作。”想想年少，真有趣。年過完，新衣就得脫了，走親戚時才穿。壓歲錢必須上交，有心眼的，提前抽幾塊錢藏了，父母要了，一拍口袋：“這不是?！贝蠖嗪芤?guī)矩的孩子，很覺錢放在自己口袋里不保險，又舍不得花，索興立馬交到父母手上。旁人見了，直夸這孩子懂事。

　　那個年代，鄉(xiāng)下人完全依靠土地生存，掙不到錢，也不會到外面逛。辛辛苦苦干一年了，在過年時好好享享福，一年就這幾天，能不覺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