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邊有條小溪,但那小男孩以為叫小河更好。北方人稱流動不大的水,都是小河的。
估且稱其為小河吧。
這小河,水不大,潺潺在石縫間流淌,但很清澈,一眼就能瞥見水中的青苔、泥沙,還有魚蝦。水不深,頂多一兩尺,掩蓋了小腿而
已。河的兩邊是青翠的樹木,很茂盛。樹上有好多鳥兒棲居,每逢早晚,那鳥聲婉轉悅耳,分外動聽。
小男孩的家就在河邊,說是家,只是一個簡易的低矮的茅棚。這河附近就住著小男孩一家,村里其他人家都住在河上面,離小男孩家有一里多路。如果沒有事,村里人都不會下來,除非洗洗衣物,但近年來,也不來河邊洗涮了,因為家家戶戶都裝了自來水,誰也懶得跑這段路了。只有禮拜天,小孩們來戲耍。大部分時間,這河四周是清靜的,那些鳥兒的啼聲更加悠然。河的對面,是大山,不通路。
村里人大多不來河邊,他們只顧賺錢,對于這河似乎是牛馬不相干的事。又有一說,某年某月某日,小男孩和放羊人發生了沖突,原因是羊喝了小河里的水,小男孩說羊弄臟了水,雙方互不相讓,結果打架流血。自此,村里人再不下來,卻稱小男孩為傻子。倘有人偶爾下來,都是遠遠地躲著小男孩,仿佛小男孩是瘟神似的。后來,更是吩咐他們的孩子,不準到河邊來,不能和小男孩說話。而且,還有一個秘密,就是懼怕小男孩的父親。
小女孩來到河邊的時候,小男孩正在費力地揉搓衣服。小女孩站在小男孩背后立了好長一段時間,見他沒有反應,于是彎腰撿起一枚小石子,朝河中擲去。四濺的水花兒噴了小男孩一臉,這下,可把他惹生氣了。他憤憤地扭轉頭,發現是正笑嘻嘻的小女孩,氣兒雖然消了一大半,還是很不滿地說:“你,哪里的?”
小女孩的小嘴兒甜甜的說:“小哥哥,我是城里人。人家站你背后好半天了,你都沒發覺,你好笨啊·”
“是嘛。”小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又繼續揉洗衣物了。
“小哥哥,我幫你吧。”說著話,小女孩竟挽起袖子來,露岀了雪白的藕節似的胳膊。小男孩的臉騰地紅了。
“不用,不用。”小男孩扭轉身子,擋了小女孩的路。
“小哥哥,你怎么不用洗衣粉呢?”小女孩滿臉的困惑。
“這個你就不懂了,用了洗衣粉的水會污染水源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講。
小女孩“咦”了一聲,雖然感到不可思議,對小男孩,心里卻充滿了萬分的敬意。
第二次見到小男孩時,是在三天后,他還是洗衣物。
“小哥哥,你怎么了?有什么傷心事么?”
“沒有啊。”小男孩說完,輕輕吐了口氣。
“小哥哥,你別洗了,你看水中你那愁眉苦臉的樣兒。”
小男孩果真停了下來,往水中仔細地瞧自己的影子。這么多年來,他從未朝水中望過,更別說欣賞自己的模樣了。這一看,小男孩撲嗤一聲笑了。
“小哥哥,你笑的時候才好看呢。”
再次與小女孩見面仍是小河邊。小男孩仍在洗衣物,但心一刻也靜不下來,他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小哥哥,你媽媽怎么不來洗衣呢?”
“我沒有媽媽。”小男孩說完,輕輕嘆了口氣,雖然強忍著,還是掉了幾顆淚下來。他趕緊取下捂在右臉上的手,飛快地擦了一把。
“那你爸爸呢?”小女孩一抬頭,問:“小哥哥,你的臉怎么了?”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的。沒事了。”小男孩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小女孩哪里知道,上次他們交談的時間長了,以致忘了上山采藥,回家后被癱睡在床的爸爸暴打了一頓。
“小哥哥,你們農村真好!”
“是嗎?”小男孩這回是瞪大了眼,十二萬分不解。
“小哥哥,你看—那面的山,風景真好耶。你想上去,天天可以上去。”小女孩情不自禁地說,“小哥哥,山那面是不是很好玩?”
“那有啥?”小男孩搖搖頭。其實,在他心底,不過是荒禿禿的山,稀稀啦啦的幾棵殘樹,再就是露岀來的礙手礙腳的石塊,連片綠草地都沒有,有啥稀奇的?
“小哥哥,我想過那邊。”
“腿長在你身上,你想去就去吧。”小男孩不可思議地閉了一下眼,好在小女孩并未發覺,她仍沉浸在甜蜜的憧憬里。
“小哥哥,他們都說你笨,你果真笨。你應該知道,我不敢過河的。”
“那怎么辦?”
“傻子,你背我過去就是了。”
“那萬萬不可使,你不曉得,我們這兒有規矩,男孩背女孩,只背自己的媳婦。你樂意當我媳婦么?”小男孩兩手來回地搓著,費了好半天的力,終于將心中的話說完,仿佛打了一場勝仗似的。
“我愿意。”
“空口無憑,咱們拉勾吧。想好了,絕不許反悔。”小男孩直盯著小女孩的臉。
小女孩粉紅的臉蛋,此時更是紅的可愛,仿佛可口可香的大蘋果。那清澈明亮的大眼里包容了多少的質真與堅定,那美麗的容貌,永在小男孩的夢里反復出現。
小男孩的父親后來死了,他便去城里的建筑工地干活。
有一天,在街上,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個個兒高挑,衣著時尚的貌美女性,他還是一眼斷定她就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總之,那個小女孩身上的某種氣韻,是其她女性所沒有的。
男孩強壓住內心的狂喜,大甩步追上去。
“你是誰?”年輕女郎轉過身,從上到下掃了一眼渾身沾滿泥巴的男孩,很反感男孩的打攪。
“我是……你還記得當年的那條小河嗎?”男孩吞吞吐吐,不知怎么說才好。
“怎么搞的?”女郎說完,徑直扭了屁股走。
“你怎么沒記性了。我只和你說句話。”
“傻子,別擋我的道。否則——”女郎說著話時,已從小巧別致的包里摳了手機出來。
男孩呆立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男孩返回工地告辭,躺在簡陋的出租屋里不吃不喝地睡了幾天后,回到了他的故鄉。那個破舊的小茅棚仍在,只是小河早己干涸,四周的樹木也沒有了,所剩的只是光禿禿的荒山了。男孩每天端著臟衣服出去,有人見了,問他:干啥?他說:洗衣服。那人告訴他:河里沒水。男孩笑嘻嘻地說:大叔你別騙我了。那人起初以為他瘋了,見他天天如此,確信他是個傻子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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