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翻出一張黑白照片,有兩個小女孩,拿去讓娘看。娘說:“那是你大姐和二姐。”我瞅了一眼梳著辮子的大一點兒的女孩
問娘:“這是我大姐么?”娘點點頭說是。“我大姐小時候蠻漂亮的。”我脫口道。“你大姐現在像四十多歲的人么?”娘反問。客觀地講,
大姐是我們兄妹中最漂亮的。
然而,我先前從沒覺得大姐模樣俊,也沒發現她臉白。娘這一說,我特意端祥了不久前來的大姐,果真亮眼。雖然不曾施粉,也沒有
燙發,但普通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還是很得體的。我覺她無論穿什么衣裳,總能顯現勻稱的身材。我很笑自己的愚,猛覺她從小一直穿著寬
大的舊衣服,致使我認為她很一般。而且,多年前,媒人來家時,娘總是說:“我家大女子長相一般,中等人。”娘是從不夸我們的。大
姐作為長女,婚姻相當不順,幾年里相過很多次親,總是微笑著出去,每每低頭回家,大姐或許應該清楚,不愛說話正是大多男性看不上
她的原因。男性天生喜歡活潑開朗的異性,真是本性吧。不知大姐當時是否自卑?然而現在的她沉默寡言畢竟是事實。但據娘講,大姐小
時是非常活潑的,很喜歡稱呼人。幾歲或十幾歲時變的,為什么會變?娘沒有講,我今天寫大姐,卻覺環境能影響人。可是,關于大姐,
只知她沒上完小學,就幫娘料理家務,或耕或種。照娘的話,大姐是為我家做了大貢獻的。有些話其實沒必要講,但大姐的婚事在那些年卻是因不善言辭而一再擱置。想來大姐也是一再放低標準,終于在某年嫁了出去,正好大姐夫也是沉默寡言之人。我那時正上初中,以少年的眼光,以為大姐夫是忠厚老實人,這大約是娘看重的。也許性格相近的人更容易相處吧。
婚后,大姐夫在平陽旋耕機械廠干活,每月掙一百六十元,多呆廠里。大姐便多居娘家,唯大姐夫告假接大姐時,小倆口不聲不響地離開,我覺得他們是般配的,就是大姐夫人太黑。沒幾年有了大外甥,仍多居娘家。大外甥會走路時,忽然發現他右腿不對勁,接著又發現他右
胳膊有問題。大姐便隨大姐夫上太原,并無療治辦法。來回往返幾次后,只好作罷。第二年,便有了小外甥。接下來,大姐開始管家,漸漸來娘家次數越來越少。到最后只在逢年過節才來,娘對大姐是很不滿意的,說了好多次,大姐只說:“地里很忙,走不了。”娘嘆了口氣,不再言語。而我覺大姐不通人情,榆木腦子也。但我并不知大姐來娘家,其實是推車捎些東西的。大姐并不會騎車,況且來回需一晌。在大姐看來,只要娘家沒事,不忙了才來也無所謂。我曾經埋怨大姐做得太差,而我是很少上大姐家的,即便去了,大姐問我從哪兒來后,便不再言語。呆坐片刻,我推門要走了。大姐低語:“你不吃飯么?”我揮揮手,說不吃。大姐癡望著我離去。我不知為什么與大姐無話可說,有時感覺我們不是親姊妹的。
說心里話,我是瞧不起大姐的。當大外甥長到十八歲時,眼看生計都成問題,大姐整天瞅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小外甥也不小了。雖然大姐節衣縮食,建了一排新廈,然娶媳婦是大問題,沒錢是不行的。大姐忽然間有了熬煎,覺大姐真是悟性差,我便勸她莫死守土地,加上我有不少閑書,力勸她去擺書攤。她高興地和大姐夫去了,起初幾天是歡喜的,漸漸有了憂愁。一問,她說:“擺攤還不如干活,雖然輕松,掙不了幾個錢。”我說:“適應了就好了。”她說:“反正我是不擺攤了。”大姐直性子,這是我看不慣的。那次,我們大吵了一架,隨口也大罵大姐夫無能。他們紅著臉走了。接下來,大姐夫上工地架線。至于大姐,好久沒來,只以為她呆在家。
麥收時節,大姐夫來了。娘問起大姐,說在酒店洗碗,不回來。大姐夫似乎想說什么,嘴張了兩下,轉身離去了。至暑假時,大姐夫來請娘,說大姐感冒了,好長時間了,現在死活不肯治療了,希望娘能去勸勸。我便帶娘去看大姐。大姐夫扶大姐下地來,大姐臉色蒼白,走了兩下,搖搖晃晃的,幾欲摔倒。大姐夫趕快攙她坐下,嘿嘿一笑:“你看,你媽來了。”
“她不是我媽,我怎么不認識她?”大姐說話了,兩眼呆滯,面色凝重。
“她怎么成這個樣子了!為什么不趕緊上醫院?”娘很是氣憤。
大姐夫慌了 神:“她前天還吃了一碗炒面呢。”
“她腦子有毛病了。”娘大聲嚷著。
“你腦子才有毛病呢?你是誰?憑什么要害我呢?”大姐忽地指著娘,兇兇地喊。
娘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這時,車來了。我和大姐夫費了好大的力,總算把大姐抬上了車。到醫院后,醫生說:“抑郁癥。”半月后,出院。娘要求大姐在娘家療養。
大姐神智漸漸好多了。有一天,她笑著對我說:“你那天到我家時,頭發那么長,怎么看都不像你。”我笑笑。大姐不再說什么,默默地發呆。
大姐有時也使性子,不吃娘做的飯,大約神智不清。最難忍受的是,大姐不吃藥。每每吃藥,總要大姐夫掰開她的嘴,灌些糖水,她才勉強咽下。有時,極不配合,會將藥吐掉。而每每大姐夫喂藥,總要吐大姐夫一臉。大姐夫隨手擦了擦,然后藏好了藥。大姐夫的頭發在那時,我發現白了許多。
娘整天滿面愁容,為大姐的以后擔憂。
靜下來,我十分后悔。如果不與大姐吵罵,大姐決不會一個人上臨汾找活。她曾講,有一中年婦女帶她找活,轉彎拐巷,我聽得膽驚受顫。至于酒店情況,她很少提及,只說另一工作員的女兒是小姐,穿得很少。她為什么會病,聽小外甥講,大姐曾多次向他要錢,想買手機。
小外甥在某酒店當傳菜員,也在臨汾。接大姐時,小外甥和大姐夫去的。聽說躺了好幾天了,是一工作員打給大姐夫的。老板并不在場。
幾療程下來,大姐病情總算穩定下來。然而,我一回家,她總不給我好臉色。一見面,她總嚷道:“不娶老婆,自己一個人吃吧。”她其實是心疼娘,并愛惜我的。只是我太不懂事,雖然理解大姐的良苦用心,仍免不了還嘴。我們這樣吵吵罵罵,到了年關,大姐夫總算請她回家了。大姐臨走時哭著說:“你們不要我,我再不來了。”大姐回家后,就是埋頭睡,整天地睡,吃很少的飯。病又發作了幾次,住了幾次醫院。這幾次,大姐夫沒告訴娘。大姐有一次來時,說給娘:“我和別人不一樣了,我得了病。”整個人已是很憔悴,極悲觀。娘說:“稍微干點活吧,沒有壓力就沒事。”大姐這次很聽話,笑笑:“我該好好地活著,我的兒子也要娶媳婦呢。”前兩天,娘還嘮叼:“不知你大姐能干成嗎?”大約沒問題。大姐還是像先前那樣以為自已沒事,娘家沒事,是不會打電話的。
大姐,你別讓娘為了不成囂的兒子你的弟弟操勞,還擔憂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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