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空

外甥祁曉良去北京當保安了，一年多未曾見到。

我常常感嘆人情冷淡，埋怨親人對我關心不夠，然而，作為長輩，我是不曾過多地問詢外甥的情況，直到大姐來時告我，才知外甥能自食其力。

關于外甥祁曉良，2001年8月24日記有一篇日記，且抄錄如下：

昨天，外甥祁曉良由他父親帶回家了，我的心徹底空了一回。

祁曉良八歲了，人白得很。開學后將上二年級。不過，右手右胳膊有毛病，吃飯寫字只能用左手，盡管右手能動彈，但五個手指軟弱無力，拿不了東西，好在右胳膊可以舉起來。至于右腿，比左腿稍細，走路時，右腿不能打彎，頗是吃力。

他父親送他來時，我沒想到他會留下來，雖然他幼小時由娘照料過一段時間，那時頂多兩三歲，那之后，他也隨父母來，但不肯停留。往往是聽說要回家，馬上拿上衣物，跛著腿便跑，很怕我們留他住宿。因此，他父親走后，我很怕他哭哭啼啼，好在他沒有。我感覺他真的大了。

起初，我教他寫字時，他很乖地坐在一旁，一筆一畫地用心寫。然而，第二天，他便坐不住了，再不肯寫了。我曾拽著他耳朵讓他坐下來學習，等我進屋后，他早已嘻嘻地跑開了。

好幾年不常來，他變了，幼時害羞，怕人，如今卻非常頑皮。不用人問他，他主動與人說話。有時，見到陌生人，他也敢沖人家大喊。

他不愛學習，你讓他學習，他老大不樂意，有一回竟哭出淚來。可是，你叫他干別的事，他總樂癲癲的。不管是放牛，還是打掃院子，非常樂意干。

他很瘦，飯吃得不多。早晨吃二兩重的一個饃，午飯頂多一小碗飯。他挑食偏食，但遇到可口飯菜，卻也吃得不少，有時，和大人飯量不差上下。他吃多少，盛多少，從不剩飯。他不要我們給他端飯，非要自己兩手費力地捧。

大概所有的小孩都眼紅別家娃吃好吃旳吧。見到別家娃吃點什么，他眼瞅著人家，不肯走，口涎都要流下了。我問他：“你想吃么？”他搖搖頭，一搖一擺地跑出去很遠。

還有一點，我要說明一下，他不講衛生，不常洗臉，手很臟。我嚷他，他嘟起小嘴極不情愿。玩耍時，隨地坐，然后兩手在褂子上胡亂擦一通，致使衣服很臟。上炕不脫鞋，嚷他不聽，真沒法。

時下是夏季，他不喜歡午睡，因為有一次午睡一直睡到天黑，沒吃午飯，猛地醒來，頭暈，餓的。后來，他便不肯午睡。

他住了幾日，我問他。他不知道。我不清楚，他怎么能夠清楚？他說：“要是快開學了，我得回去了。”或許，學校的生活真的很美好。

他父親來時，他正在屋外的石頭上坐著。一眼瞥見了他父親，立馬興奮地大聲說：“你早該喚我了。”然后馬上就急著要回家。

他回去的那晚，我和娘靜靜地看著電視，誰也不說話。如果他在，我一定會摟著他一起看著電視，有說有笑的。他回去了，我的心頭空落落的，總覺得屋子，沒有他，一下好大。

他回去了，天涼了。他來時穿背心褲衩，沒帶替換的衣服。其間，給他洗衣時，只好讓他穿我的衣衫，但是太大，可以說是袍子了。他努著小嘴不穿。我翻箱倒柜，終于尋出一件小一點兒的舊背心，套在他身上。他老大不高興，蹲在地上不起來。我說：“你到外面跑一圈，看誰有這衣服？這是裙子呢？”他撇了撇嘴說：“可我是男的，男的不穿裙子呀。”他八歲了，如果叫他赤著身走出院子，他是不肯的。這大約是人走向成熟的一種本能吧？

他回去的第二天，小牛賣了，而我自無需再時時照看小牛跑出院子，但老牛因為產后著了涼，大病不起。起立十分困難，勉強站起，搖晃個不停，呼呼大喘氣。但站不太久，就得臥下。斜著身子，伸出四條腿，平放地上。看上去，極虛弱。短短幾天工夫，身子就跨了，露出了骨頭。請醫生診治了幾回，并無效果。

娘的心情很沉重。地得請人梨，得掏百十元。

好些天了，仍不吃喝。摸它的耳朵，冰涼涼的。娘拿了大量感冒通研成碎片，連續灌了好多次，它漸漸地好了起來。

接下來，它又拉稀，灌了幾次蒜汁后，終于徹底好了。

但是，小院是清靜的，除了老牛的幾聲哞哞聲。

外甥一走，我的心頭徹底空了起來。

我心空如洗。

卻洗不盡歲月許多愁。

現在，老牛也不喂養了，父母老了，一個人孤苦，心真的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