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老徐頭

老徐頭是我的同行，今年75歲了，身體很硬朗。他在鄧莊租了間土房，一個人住。他沒有老伴，聽人說，他是有老婆的，年輕時太風流，其間因犯強奸罪坐過幾年牢。本來是有工作的，因為不正經，工作也丟了。后來，老婆實在氣不過，與他離了婚，兩個兒子一個姥姥家養大，另一個送了人。四十年前，可能文革剛結束，三十來歲的老徐頭就過上了單身生活，不愿種地，便沿村轉悠，開始收古董，每遇到大價錢的古桌古椅，就介紹給古董商，掙點好處費。八十年代末，本地紙業興盛，各村不少家戶開始做廢紙加工，老徐頭便以收購舊書老書為主。老徐頭是當地賣書最早的人，如果他真正懂古書價格，又或者不亂來，手頭有個百八十萬不在話下。比他遲五六年的幾個書販子，都在臨汾城購了房買了車，早已不干此營生了。而老徐頭依舊每天騎著輛破車四處轉悠，每每遇到他，總覺這么大歲數了，身體能吃得消么？再說，路上也不安全啊。而老徐頭幾年間似乎沒有衰老的跡象，眼不花，耳不聾，腦子不糊涂，衣服也穿得很整潔，看上去一點兒不像七十多歲的老人。

老徐頭是非常精明的一個人，別看年紀一大把，消息卻相當靈通，比如說哪兒出了老東西，哪家是新戶，他都最先知道。因為他跑得時間長，誰家有什么老東西都要讓他先過目，他實在沒本錢，又或者不懂，便打電話給內行人，掙點介紹費，而下次收書也有底了。老徐頭每每禮拜天到百匯賣書，多在九點以后，購書者已轉完，只等他了。老徐頭一來，大家一擁而上，不管教授，還是學者，都趕緊手往他的書袋子伸。老許頭趕緊抓住袋口，推推邊上的幾個人，嘴里嚷道：“不像話，太不像話。”說著，取出袋上邊的一沓老書，遞與同來的年輕婦女。這年輕婦女是他的相好，每個禮拜天都來。有一次沒來，有人便問：“徐師傅今天怎么一個人呢？”他沒有吭聲，瞪了那人一眼，低頭整理翻得亂七八糟的書。等到下一個禮拜天，過了九點鐘，還不見他來，便有人說，前兩天見到老徐頭，他說這幾天頭暈，正輸液。大家以為他真來不了了。有人便推測老徐頭可能不行了。正當大家很是掃興，想要離開時，一抬頭，老徐頭氣喘吁吁地與一名女子抬著一袋書來。大家彼此會意地笑一笑，瞅瞅那名陌生的女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老徐頭嘿嘿一笑，顧不上擦額頭的汗，趕緊解開口繩，將書往地上一倒，大家急忙蹲在地上爭搶書了。老徐頭的書有不少名著，還有老書，這是其它書攤沒有的。有好多人其實是為了買老書便宜，捎帶拿幾本新書，這樣便能更便宜。也有幾個人趁人多，偷偷拿了書溜走。徐老頭等人少了，一檢察書，發現丟了幾本書，罵兩句龜孫子，然后收起書，與那女子逛臨汾城了。下午接著收書，會有撿料的中年婦女嘻笑著問老徐頭：“聽說，你又跟了一個。”老徐頭笑笑：“是啊，你又不跟我，我能不找一個么。我老了，還能干什么，不過照看一下書攤，我會給你開工資的。”那中年婦女紅了臉，不再說話，老徐頭知趣地走開。等到再見到那中年婦女，他仍然問：“你跟我么？”那中年婦女閉嘴不說，他干脆走掉。我曾經想：如果老徐頭不找女人說話接近女人，他的精神或許再頹廢了。

然而，老徐頭實在是一個品行不佳的人，見到我們收到了書，等我們走后，常會罵罵咧咧。如果我們的書還沒稱，他便悄悄告訴主人家，我們的書里有好書，應該多收錢。后來，干脆告訴主人家，某某書，多少錢給他留下。本來主人家是不懂書的，這樣一來，便先問我們給多少錢，我們自不敢少給，心里直罵老徐頭不像話。

既便這樣，見了老徐頭，我仍會沖他笑一下，而他那骨碌亂轉的小眼晴，四下里一描，沒有見到好書，鼻子一歪，氣極地走掉。有時，他也會翻看我找的書。記得一本邊區書《人民公敵蔣介石》，拿回家后，發現缺了兩頁，新撕掉的。老徐頭拿出來看了好幾次，十元錢收的，能賣二百元，大約他心里太不平衡，所以必須撕掉。此后，一連好多天，沒有見到他。就是碰到了，他抽身 便走。從此，我不再與他說話，他也不再翻看我的書，雖然背地里仍會大罵我。

我寫老徐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認人為親，親兒子買他的書，照樣得付他心里想要的錢數。有時有人上他住處購書，他反而會多要錢。經商不能心太軟，這應該是我要從他身上學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