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吳梅

　　認識她，在五年前。

　　那時，我剛來襄汾擺書攤。生意冷冷清清的，本來我計劃離開的，因她時常光顧我的書攤，我便呆了下來，因為我擺書攤的真正目的，有接識文學知已的意愿。她一般多在中午時分來。大多時候，她站在攤前，會小心翼翼地翻書，輕輕的，看完又小心地放回原處。她看書時很專注，兩手捧了書，有時還能看到她嘴角淺淺的笑。她看過十來分鐘，大多時只三兩分鐘，就急急忙忙地走開了。有時，她也買幾本雜志。她引起我注意的，是她所買的書，都是純文學，比如<當代>、<收獲>之類的書。說實話，愛看書的，尤其愛好文學的人，真的不多見了。

　　我慢慢地留心起來。她中等個子，腦后翹一小辮，身上透著天真。我起初以為她是名高中生。一問，她使勁地搖頭。我問她：干什么工作？她低了頭，不再說話。等她抬起頭來，我發現她的眼里滿是淚花。她很快離開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她，沒想第二次擺攤時，她仍然笑嘻嘻地跑了來。

　　每每見到她時，總見她眼圈紅紅的，似乎剛哭過。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問她有什么傷心事。她低下頭，沒吱聲，過了一會兒，講起了她辛酸的從前：

　　她有一個哥哥。但她哥哥娶不到媳婦。父母便讓她換親，為哥哥先辦了喜事。她嫁的男人，她不喜歡。為了哥哥的幸福，她忍了?？赡悄腥藙硬粍泳痛蛩鞍肽暧州斄隋X，喝了不少酒，向她要錢，她沒有，于是把她打了個半死，幾天后才得以起床。這一次，她對那男人徹底失望了。于是偷跑了出來。

　　講到這兒，她不說話了，抬頭，望著我說：你覺得我傻不傻？

　　我說不出話了。只是推薦了幾本書借她看。

　　走時，她對我說：我現在在超市上班了。

　　我一禮拜來兩次襄汾，等到下次來時，她早已等著了。見我來，趕緊放下手中還我的書，那幾本書都用報紙包了書皮。然后幫我擺書，她很利索，沒用幾分鐘，就將書擺得整整齊齊。然后，小跑著走了。

　　我們聊魯迅談郭敬明，無話不談。然而，每每總是低估了她，她的觀點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卻又是那么新穎獨特。

　　我忽然覺得這一生能夠遇到她，真是我的福份。她是一個很有才情的女子，然而，在我看來，她始終是那么的謙和。盡管好多時是我說錯了，她只看著我笑一笑。后來，她一笑，我便知道說錯了。我說：你真壞。她莞爾一笑：人家正在興頭上，是不能亂講的。她真是個有素養的女子。

　　我不愛講話。但在她的面前，我忽然有了很多話，想說很多話。有時，也開玩笑，她沒有半點兒的反感，于是更加放肆起來。有一次，捉了她的手放我胸前。她輕撤了手，嗔怒地說：你們男人真壞！我一下子不知說什么好了。自此，我再不敢在她的面前，有非分的動作，很怕她真的不理我。她說：你這樣多好，這才是一個正經男人樣兒。然而，我的內心好痛苦，好想對她表白，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后來，她總在念叨她的家。她無奈地說：我的小孩不知好不好？我爸媽還在尋我么？我一時沖動，他們一定會著急的。我說：那你趕快回吧。她哽噎著說：大哥，我真點兒舍不得你。我不想說太多無用的話，木木地問：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嘶啞著聲說：吳梅。說完，她就永遠地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別了，吳梅！

　　吳梅者，women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