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走到父親跟前

小時候，家里窮，少吃缺穿。家里的物品很少，屋頂的套層有一大箱書，是父親的藏書。我從不記得父親看，那時他常年在外教書，回家很少。倘使回家來，恰好我在外玩耍，記不得也正常。待我上初中后，忽然間對文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回家來，趕緊上得套層，發現滿滿的一箱書只剩了十來本。問母親，才知是二姐拿去換了衛生紙。心中不免有些惆悵，好些書都不知是啥書，恍惚記得表哥曾借閱過。幸喜留下的書中有《紅樓夢》，后來被表哥再次借閱過，只可惜我一直未能讀懂。我最喜歡的書是《楊朔散文選》，黃封面，很大方。一有空閑，我便一遍又一遍地閱讀，讀了十來年，也不曾寫出優美的散文。然而，對于文學，無論怎樣艱難，都不曾放棄過。因為酷愛文學，能夠寫點文字渲瀉苦痛，我總能高昂著頭。然而，我一直不知愛上文學是受父親影響的。有一天翻書，猛見書的夾頁有“章英閱”，以前從未看到，真是粗心啊！原來父親購買這些名著時，只想培養我從小養成讀書的好習慣，盼著我成材啊！可是，不善言辭的他，只將這份期盼埋在心間，默默地期盼著，誰知他的良苦用心啊？

我一直以為父親是不愛我的，像他做為一名老師，像初中的老師，也應該認識不少的。然而，我上初中報道時，他卻沒有送我。要知道，好多家長都來了。我孤零零地站在校園里，心里不好受了好多天。我一直覺得他應該來送我，應該向我的老師交待交待。然而，他從沒來過我就讀的鄧莊一中。后來，聽他說，教導主任許祟勇是他的至交。現在想來，他之所以不來學校看我，是怕老師們知道我是他的兒子，寵壞我吧。他只想讓我自然地成長。

然而，我卻不懂父親的殷切期望，不好好學習，復讀了一年，離趙曲高中錄取線還差一分。我的母親已很高興了：“去年差三十多分，今年才差一分啊，我兒也不差啊！”母親的意思，父親應該到襄汾教育局去尋尋局長大人。局長大人鄧和父親同事了好多年，這個情面該給的，再說了，又不是上什么好學堂，更不是找工作。在母親看來，不過教室里多添一張桌椅而已。父親早飯時聽母親說時，默不作聲。待到母親再說時，他終于答應去試一試。第二天一大早，母親裝了半袋綠豆、黃豆、小米，還有一塊粗布，要他拿上。他擺擺手，示意不用。“你懂啥？空手誰給辦事。”他沒說什么。于是，他推著車子在前面走，我跟在他身后，第一次踏上了向縣城的路，從沒出過遠門的我別提多高興了。11點多，我們終于到達了局長大人的家。不巧，局長大人不在，由局長夫人接見了父親與我。“這是俺娃，今年剛參加了中考。”他小聲地說。“喲，娃都這么大了。”局長夫人笑笑，上下打量了好一番，看得我渾身要起雞皮疙瘩，趕忙躲在他身后。“我娃的分數不知是多少，他說分數還沒下到學校，所以我過來問問。”他囁嚅著，聲音像蚊子哼。我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說，當時只以為他愛面子，低不下架子，都說文化人清高，我以為他也一樣。“這個事啊，你回家再等等，馬上就會有好消息的。”局長夫人沖我們笑笑，小眼骨碌碌轉了幾圈，馬上臉上就有了些冷淡。看來，局長夫人已知道我們的目的了，不歡迎我們。父親便告辭，放下拿來的東西。局長夫人緊緊地攥著袋子，笑吟吟地說：“下次來襄汾，一定要吃飯哦。”回家時，他讓我坐后座。“來時怎么不讓我坐呢？”我問。“來時有東西，小心壓壞車子的。”就這樣，我們說笑著回了家。“怎么樣？”母親焦急地問。“要等等。”直到開學前，也沒有錄取通知，娘氣得直罵：“你這個蠢貨！你這個蠢貨！”父親只是低著頭，不言語。這事過去22年了，那時到襄汾城還不通車，而我與父親一路走得卻不累。

說實話，這么多年來，父親活得很不開心。他唯一的喜好，卻是看我買回來的舊書。他看書時常會露出微笑，有好些時候會忘了吃飯。母親嚷：“書能當飯嗎？越老越呆了。”后來，父親便躲避著我們，在我們睡下了，偷偷起來趴在炕頭讀書，那樣子像還上學的學生。他一人住一屋，他喜歡靜。因為讀書要靜，才能品出美味。我忽然明白了父親以前為什么不多看書，原來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怕影響學生的學業啊！

走到父親跟前，父親蒼老得已抓不緊筆寫字了。父親啊，深愛著文學的父親，兒今天才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