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以前,我同女性很少接觸,也沒說過幾句話。我生下來就是一個很笨的人,六歲才學會走路,九歲了才開始說話,大家都說我是傻子,因為弄不清自己傻到何種地步,自不敢走到小伙伴們中間,很怕他們嘲笑我。
連父母都說我傻,上學便不肯用功。傻子是考不上學堂的,用功也沒用,我年輕時常常這樣認為,卻不知父母太寄予我厚望了。我是我們村那個年代唯一一個讀過高中的,父母堅決要我上,而我躲在遠離家鄉的地方,再沒人叫我傻子,當然很高興了。我一直想逃離家鄉,到一個沒人認識的世外桃園去。這個桃園在哪兒呢?我一直沒有找到。
因為沒有理想,也沒有目標,只是混日子,高中并不能畢業。返回家鄉,頭頂烈日揮汗如雨時,猛然明白:我一直在逃避現實。
這一年,我已二十二歲了。我的同齡人都成了家,有的都有兩個孩子了。
“該娶老婆了。”一位遠房親戚對父母說。
父母趕緊求爺爺告奶奶,為我物色對象。但沒有一個女孩愿意見我,她們早聽人說我是傻子,又上過學,還是個呆子呢。
一晃,我二十七歲了。臨到年終,我的那位遠房親戚興沖沖地跑了來,說有一個被男人遺棄的孕婦愿意嫁我,條件是要彩禮錢十萬塊。
父母一聽,急忙去借,到大年三十終于借來了三萬元,但我的那位遠房親戚說對方絕對不會同意。母親急了:“他們結婚了不會掙嗎?又不是和錢生活。”我的那位遠房親戚撇撇嘴:“誰叫你家娃……”,她看看我,沒說下去,卻急匆匆地走了。
父母大病了一場。病愈后一下衰老了很多。后來,他們出門時,見了鄉鄰,總是低著頭。
“娃,這就是你的命啊!”母親常常在我面前嘆氣。
那個年代,在鄉下,女孩們其實眼光并不高,只怨我是傻子。
雖然希望一直很渺茫,但父母仍積極跑動著。“人丑點也行,跛子、啞巴、聾子都行。”父母一再低聲下氣地對人說,后來趕脆說:“只要是女的就行。”
一晃,我三十歲了。這個時候,村里有一大齡女孩,二十六了,因小時被人強暴過,見了99個男孩,都沒定下來。我娘便鼓搗我沒事多去女孩家串串門。“你老實,她也不愛說話,她也沒人要,這也許是個機會。”于是,我便裝著找女孩的哥哥閑坐。她哥大我兩歲,有三個孩子了,其實在外面打工。我忐忑不安地踏進她家,她父母正在院里掰棒子粒。“栓子沒回來嗎?”我終于鼓起勇氣說話了。她父母愣了片刻,馬上笑了一下:“還沒回來,有啥事呢?屋里坐吧。”
她正在洗頭發,見我進來了,不自然地笑笑,我從沒在路上見她對人笑過。她胡亂地擦擦頭發,趕緊給我倒水了。她父母故意走開了。屋里就剩我倆了。我竟不知怎么開口,她低了頭靜靜坐著。我拿眼瞥了一下長發散背的她,竟是那么楚楚動人。不知我哪來的勇氣,一下抓住了她的手。“你?”她惶恐地看著我,用力掙脫了,起身到隔壁屋里嚶嚶地哭了。
從她家回來后沒幾天,她就嫁人了。男的是一五十六歲的老頭,離了七八次婚了。
那段日子,我常常以淚洗面,后悔自己太莽撞了。
沒事時,我便呆在我家的樹林地里。地里有100棵小樹。我拿岀小刀,每禮拜在一株小樹身上刻下“張美麗”三個字。當100棵樹上都刻下“張美麗”時,她和那個老頭的孩子出生了。
我一咬牙,出外打工了。
在外待了八年,回家后,母親說;“小樹都長大了,賣了吧?”
于是找來木材商。
“咦,怎么你家樹上還貼有標簽呢?樹干全是疙瘩,不值錢的。”木材商說。
“不賣了。”我說。
這100樹 得以留下。
我再次出外打工。
“這樹賣了好價錢啊!咱們這兒要開發嘍!” 母親有一天打電話給我。
我回到家時,100棵大樹全伐到了,堆在了路邊,樹皮也剝光了,樹上的“張美麗”也沒有一點痕跡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