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常常會思念故鄉。
二十年沒回過故鄉了,兒子成家了,我也退休了,沒事時常會回想往事。不知故鄉怎樣了?
一直想回趟故鄉,老婆、兒子死活不讓回,說:你有腦血栓,可吃得消?不管她們怎么阻擋,要么我拒絕進食,要么我躺著不起來。拗不過我,老婆只好答應陪我回故鄉,但不進村,只讓我小坐一會兒,當天必須返回,我應允了。
一路無話。想不到通往故鄉的路全是水泥路面。一進村,一溜溜全是嶄新的紅磚樓房。1969年我到北京串聯離家時,全是低矮的小土房,想不到二十年沒回來,變化這么大。
村十字路口的石椅上坐著兩位老太婆,我一看見小腳就樂了:還能見到,稀罕呢。走近了,細瞅穿著對襟衣裳的老太婆,臉上的皺紋密密匝匝,腦頭綰著髻,有一位臉上的老年斑非常多,沒一點兒肉,皮貼在臉上似的。我終于想起是張氏和李氏,一個96,另一個101了。我向她們打招呼:大中午的,太陽這么毒,不熱么?兩老太婆張了張干癟的嘴,聽不清說了啥。又問了一句,還是張了張干癟的嘴,聽不見聲音。終于知道她們不但耳笨,牙掉光了,而且已喪失了記憶。在她們老昏的眼里,我甚至不如一條狗天天見才會不忘。
村中就我和二叔的屋子還是老樣子,遠遠望去,屋子一角的瓦掉了不少,屋頂全是青苔、雜草。我推開二叔家的門,二叔正瞇縫著斜坐在躺椅上吸旱煙呢。就是怪,二叔身上卻披著掉毛的冬衣?!岸?,你不熱嗎?”我問。“熱啥。心煩。”二叔答?!坝猩稛┬氖履??”“還不是天熱嗎?”
二叔不再言語了,低頭吧嗒吧嗒地吮咂旱煙了。
“媽媽呢?”我們這兒稱父輩的女人為媽,若好幾個兄弟的,便是大媽、二媽,最后一個叫小媽媽。若弟兄倆,便稱媽媽,第一個媽重讀,第二個媽輕聲。稱自己的母親,像我這輩的喊奶,我兒這一輩的喊媽,就一個字,重讀。
“咳,別提了。”
“咋了?”我以為她故去了。
“老了,老了,這世道日怪了,看上了人家的金項鏈銀戒指了。” 二叔嘆著氣。
“剛剛哥呢?”
“給人看門了。”二叔繼續嘆氣。
“我嫂子也跟著么?”我甚是驚奇,以為哥嫂懶惰。
“她更不象話,你剛哥前年被軋了腿,那王八羔子開車的溜了。媽媽的,她回娘家住了,現在和別人過呢。”
“那孩子呢?”
“兩個全不管,嫌累贅。在城里上,村里沒學校?!闭f著,甩掉大衣,罵起那沒良心的媳婦。
二叔家一直就不好,我老婆不讓我回故鄉來,就是害怕二叔張口,但二叔從沒開過口。如果不是這次回來,真不知二叔的家境如此之差,根本不敢想象。
“別看家家戶戶是新房,全是孤家老人。做買賣的做買賣,打工的打工。城里有啥好!唉,時下的女人真不像話!”我漸漸得知,像二叔、剛哥這樣的老光棍還有好多。
我說不出話了。
老婆已發信息催我起身了。我費力地從口袋里掏出僅有的一千元,塞到二叔手里。
“娃,我不缺錢,只是穿舊衣服習慣了。錢再多有啥用?”二叔又將錢丟給了我。轉身去,抹了一把淚。
二十年沒回故鄉了,故鄉正一天天地城市化,然而陌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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