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李奶媽

李奶媽是在我一周歲多時來我家的，起初是被父親從鄉(xiāng)下找來做保姆的。李奶媽來時三十多歲。聽父親講，李奶媽來我家后，得知父親單身，并不打算留下來，是我的哭啼聲最終讓她留了下來。

我一直以為李奶媽就是我的媽，卻不知我是私生子。

因為我不喜歡吸奶，整日哭哭啼啼，李奶媽便讓我吮咂她的奶子，居然有了奶水。也許吸了李奶媽的奶的緣故，鄰居都說我不像父親，卻極像李奶媽。李奶媽聽了，高興極了，輕拍著我說：“寶兒，你是我的啦！”待到長大，得知李奶媽沒孩子，所以會對我很親。一個女人，只要養(yǎng)過孩子，就會有濃濃的母愛。

我長到三歲時，李奶媽要回家了，一個男人來接她了。那男人頭發(fā)很長，衣服不臟但很舊，胡子很久沒刮了。我以為那男人是壞人，撲在李奶媽懷里，怎么也不離開。那男人嘆了口氣。她舍不得我，便又留下了。

待到和小伙伴們玩耍時，聽他們講他們爸媽晚上怎樣，我覺得父親與李奶媽太不正常了。父親雖然叫爸，但不像爸；李奶媽雖然叫奶媽，為什么要加一個奶字？還在我莫名其妙時，父親又要我喊李奶媽“李阿姨”，我只以為父親是后爹，故意破壞我們的母子情。

李奶媽依然細心地照料我，晚上我仍和她睡一個被子。她兩手抱緊我，放她肥厚的肚子上，然后開始講鄉(xiāng)下的豬一次下十幾個豬崽，有一回竟下了一頭小象，過不多久就死了。她還講某女人和某男人好上了，后來被人捉住了，怎樣哭爹喊娘。每每說到男女，她便會抓一下我的小**：“也不知你長大了老不老實？”不待說完，自己先哈哈大笑。但我對這些事是厭惡的。于是兩手捂了耳朵，她便不說了，索興放我在一邊，呼呼聲大起，不久便入眠了，而我在她的呼嚕聲中怎么也睡不著。于是拉亮燈，躡手躡腳地下床來，尋到一火柴棍，輕撓她的耳朵。撓了好久，她用手摸一下耳朵，嘴里耳語著：“死鬼，你干啥呢？”我一回頭，卻見她在床上擺了一個“大”字，接下來呼嚕聲又大起。

不管我愛不聽，每晚她都要講什么豬什么狗呀。我只想讓她講小紅帽的故事，可她不會。有時，她見我不耐煩，便講鬼的故事，說鬼藍眼睛，很深的眼窩，沒有頭，也沒有身子，很長的白發(fā)托在地上，兩只手很長?！鞍?！”她忽然大叫：“鬼就是這模樣?！蔽覈樀没瓴桓襟w，坐在床頭，身子顫抖個不停。她一把將我放到床上，拍拍我：“寶兒，別怕，抱緊我就沒事。鬼最怕女人?！?/p>

第二天醒來，我便問她鬼為什么最怕女人。她吱唔了半天，終于開口了：“我們女人神通廣大著呢。越南兵眼看頂不住了，浱了一隊女兵來前線支援。那些女兵不拿槍，什么也不拿，見了解放軍，唰地衣服全脫了。我們解放軍只得后撤。要不……”

她還對我講，村里人養(yǎng)豬，很少吃豬肉。

我自然不理解。

“咳，還不是家窮。養(yǎng)豬是為換倆錢??！”

“為什么不找點事干？”我問。

“進城才有事啊！她們都不來，我這還是偷偷來的?！?/p>

我本來還想她是怎么一回事，這時那個男人又來了。因為這天父親不在家，那男人很放肆，一把將李奶媽抱起，徑直進了臥室，接著咣咣就閂了門。我嚇得趕緊跑到樓下給父親打電話了。

父親很快回來了。

李奶媽和那男人低頭坐在沙發(fā)上，臉上滿是愧意。

“先生，對不起，我和我那位好久了……”

“孩子也大了，該到學堂接受教育了?！备赣H下了逐客令，他臉色鐵青。

李奶媽看著我，忽然就哭了：“鄉(xiāng)下人不懂規(guī)矩?！?/p>

我也哭了。從這一天起，我才知道李奶媽不是我的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