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32歲時生的我。
我一出生,父親就走了。父親是生病,還是怎樣,關于父親的所有,母親一直是閉口不談。我曾問過好多次母親,她總是說:“活著的人能活好就行了。”說完,再不言語。
我20歲返回村務農時,母親嘆了口氣:“我盡力了,只怨你不是那材料?!比缓螅噶虽z頭上田地了。
我唉聲嘆氣地在家睡著,母親總在飯做好后喊我:“不管有啥,吃喝第一。吃飽了,啥也不想了?!蔽沂沁B口水都不想喝的,但一見母親憔悴的面容,我知道飽經風霜的母親,現在就是擔憂我的生活了。母親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我不能再讓她傷心了。于是,我振作了起來。
幾天后,我對母親說:“我到勞力市場等活吧?!?/p>
母親臉露了微笑,她好多年沒有笑過了。
母親從衣柜里拿出大大小小十來個包袱。我問她找什么。她說:“找一件工衣。你總得有個受苦人的樣子?!狈瓉碚胰?,終于從一個包了又包了的包裹里,取出一件發了白的工作服。展開,是中山服,前面四個口袋,右上衣口袋里還別有一支“英雄牌”鋼筆,右袖子中部套一“紅衛兵”袖條,湊近看,還有“毛主席萬歲”幾個金黃小字,還有“某某造反革委會”印章。“穿這件衣服能行,不要這袖條?!蔽艺f?!澳阋?,也不讓你戴的。”母親飛快地卸下袖條,并將袖條翻過來。我看見有“章大宅”三個字,本要問母親,忽地就知道了:這是父親的工衣。
第二天一大早,我要出發了?!暗搅?,可別忘了換上啊!”母親嘮叼個不停。
這一天還行,到天黑就掙了30塊,是往五樓背洋灰,一袋五毛,共六十袋。本來怕樓主笑話我,更不敢換工衣。幸好樓主交代完就離開了,樓道里再沒有其他人,我便縮頭縮腳地穿了工衣彎腰背洋灰了。因為天黑著急回家,洗了洗,竟忘了將工衣帶上。
“工衣呢?”剛進門,母親便問。
“???忘了拿?!?/p>
“趕緊找,要不,天明了,人就拿走了?!蹦赣H很是著急。
“不就是一件爛衣服嗎?”
“你懂啥?”
那晚亮堂堂的,有月光,我蹬了車趕到那樓房前,找了半天沒有。“看來還有窮苦人啊?!蔽乙詾橛腥四米吡耍c其回家受罵,還不如在這兒坐一夜。但蚊蟲太多,咬得我呆不住,只好四處轉悠。轉到垃圾池時,我的眼一亮:那不是我的工衣啊!原來樓主將工衣當垃圾扔了。
回到村口,就見母親在來回地走動。
“找到了嗎?”母親大聲嚷。
“這不是。”我呼地將工衣甩給母親,嗆人的洋灰粉落了她一身。
母親撲打了兩下,快步回家洗工衣了。
第二天起來很晚,因為凌晨三點才睡下。太陽很高了。
“要是累,休息一天吧?!蹦赣H這樣說,卻仍將洗好的工衣遞給了我。
我一甩胳膊,又出發了。
剛到,就有人尋:到太原干半月活,工錢絕多豐厚,管吃住,干完才能回家。誰也不愿去,他們戀家。但我樂意去。捎話給母親,我一個人便隨著工頭,還有他的民工,坐著敞口農用車向省城去。
天天掰指頭,終于快半月了,終于可以掙到1000元,生平第一次掙這么多錢,一連好幾天都睡不著。完工后,工頭說,一個人不值估送,給你買了火車票,你坐火車回吧。雖然是第一次來省城,卻不敢閑逛,因為褲兜里鼓囊囊地裝著工錢,必須趕緊送回去。一手拿著工衣,另一只手緊捂了裝錢的褲兜,引得路人不時笑我,以為學瘸腿人走路。
“站住。檢物口過?!币荒贻p保安沖我瞪眼,并指指我手里的工衣。我以為火車上不準帶臟衣,工衣還臭哄哄呢,只好返出候車廳,扔到垃圾桶里。
“工衣呢?”一進家門,母親還是這句話。
“火車上不讓拿,扔了?!?/p>
“你個孬種,誰叫你出遠門了?!睆臎]見過母親發這么大的火。
“那是你父親的工衣啊!”母親一下癱坐在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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