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國暗影

　　一個星期之后，終于等來了稅局的口頭通知（還有回旋余地），同意退還公司財務資料，但必須補繳一千多萬稅金，和幾百萬罰款及滯納金，共計約兩千多萬。這個數字對比公司資產，并不算多，但公司閑余資金大都投放于證券期貨，現在股市低迷，如果兌現股票，公司損失何止兩千萬？那可能就是三千萬或者四千萬了。

　　韓總私下找那些相好的局長股長們，送了煙酒，請了飯菜，交流結果還是比較含糊。他估計是廉政建設正在風頭上，自從李副市長因貪污受賄，被公開處決后，那些人收斂多了，也不敢明目張膽了。

　　說起這個李副市長，外面都風傳，是韓總使人捅出來的。因事前韓總公司承包市政工程，李市長索要八百萬回扣，韓總迫不得已勉強支付，可事后拿到證據，就暗中著人上告了。這個李市長又沒過硬后臺，很快作為典型，認罪伏法了。

　　雖然官員們收斂鋒銳，低調做人，可企業要辦事就更不容易了。不僅要有門道，而且要心領神會，眉目傳情，暗送秋波……送錢的門路花樣百出，品種繁多，因人而異。韓子恒想方設法，派人暗中偵查，終于打探到解決的門道了。

　　第二天,韓子恒來到公司辦公室，把韓楓和新任財務主管蔡先生叫了過去，拿出一張銀行卡,交給韓楓,囑托他們去多多商店買東西,不必討價還價，買夠五百萬就可以了。阿文和保鏢陪他們去了那家商店,店面不大,地方偏僻,物品稀少。

　　他們挑了十幾項保健品和日用品，請營業員打價,總價已近五百萬(這些東西在商場也就幾百塊),韓楓和蔡先生對視了一眼,可也不敢說什么,因為事前他們已得知，這家商店是某局長的老婆開的。估計數目差不多了,就刷了卡,買了單,營業員也按規定給他們公司開具了發票。

　　回去后,他們把所購物品和銀行卡，交給了韓子恒。韓總看了看那些高價商品,掂了掂那張發票,呵呵笑道：“不錯不錯,進步很大啊!還開了發票,正常交易啊,還可以抵扣所得稅呢!”

　　過了幾天,稅局下達了書面通知（正式的），讓他們補繳五百多萬稅款,這事兒就算揭過了,韓子恒終于松了口氣。

　　晚餐時,韓楓陪著爸爸吃飯,他聽到一些言論,心下也有疑惑,看韓子恒心情還好,忍不住問道：“爸爸,公司為何不能內外合一,只用一套賬?。楷F在補交的稅款和其他雜費，也不少??！還提心吊膽的,真要查起來,那些罰款比稅金厲害多了！”

　　韓子恒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想做假啊,可是大家都做,我們不做,那我們還能生存么？現在98%的公司都做假賬，為什么呢？如果一項法規,逼得很多人不得不違反,那么這項法規是否完全合理呢？目前政府稅收收入占雞的屁(GDP)的47%,在世界上最有錢的政府中位居第二,國人的稅收痛苦指數也榮居第二啦！呵呵,有法必衣,執法必煙,違法必酒,不得已而為之……正常現象??！你呀,還得好好學習！”

　　“是,爸爸。”韓楓點頭相應，但仍是懵懵懂懂。

　　韓子恒繼續道：“其實,稅局知道公司都在弄虛作假,不過法不治眾，而且證據不充分,何況那些人也會顧忌自身利益,不會隨便殺雞取卵，涸澤而魚，往死里整的。如果不是內部泄密,這種情況還是很少的。真正知道內情的人也不多,就那兩三人而已?！?/p>

　　他邊說邊給韓楓挾菜：“這些人待遇較好，輕易不會跳巢，不會背叛,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楓兒啊,你以后可得幫著爸爸，盯著那些人啊！”

　　韓楓愣了一下,應道：“是,爸爸,我記住了。您多吃點菜,我的已經很多了。”

　　韓子恒又另外叮囑并交待了其他事情,楓兒都乖巧答應了。

　　假期很快過去了，最后一天，周力川到財務室來領工資了。這兩個月他也很忙，怕韓總生氣，不敢隨便來找韓楓，他很珍惜這份工作，還想留個好印象，為以后爭取更多的機會。

　　韓楓見到阿川，很是高興，趕忙請出納支付了工資。阿川拿了工資，就拉著韓楓走到樓梯口，看看周圍沒人，就從褲包里掏出一疊錢，塞給韓楓，悄聲說道：“阿楓，這是倉管給我的，兩千塊，我不敢講，也不敢用，這不是我應得的錢，你幫我還給你爸吧?！?/p>

　　韓楓莫名其妙，接過錢，問道：“這是怎么會事？”

　　阿川低聲說道：“創力和金星等幾家廠商，送貨過稱時，倉管的進倉單，和驗收員的驗收單，總會多算一些。比如，950KG材料登記為1000KG，2000KG材料登記為2100KG，這是常有的事。那些廠商會暗中塞錢，給倉管和驗收員作為回扣。我在倉庫幫忙，發現了其中秘密，倉管怕我說出去，暗中塞了兩千元給我，要我保密?！?/p>

　　“啊？”韓楓很是吃驚，他知道財務付款，主要以進倉單和驗收單為基本依據，如果供應商和倉庫管理員合伙作弊，真是防不勝防。他拿著那些錢，不知所對，一時無語。

　　周力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楓，明天就開學了，我要早點回去，就這樣吧，再見！”

　　韓楓見他要走，忙拉住他：“阿川，倉庫的事我會告訴爸爸的，可是這錢…你還是拿著吧，你家里…不寬裕，我爸爸…也不少這點錢?！闭f著就要把錢，硬塞進他的口袋。

　　阿川忙阻止道：“阿楓，不能這樣！我家里雖窮，可我也有人格尊嚴，不是我該拿的，我決不會要！何況，倉庫那事兒，這些錢可是證據，不然，你爸可能懷疑事情的真實性?！?/p>

　　韓楓聽他說得有理，不再堅持，只好說：“那好吧，我送你出去?！薄澳慊厝グ?，別讓令尊大人發現，麻煩就大了......呵呵呵...”阿川有些神秘兮兮地笑著。

　　“你…你知道什么？”韓楓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不輕不重的，臉有些紅了。自己的那些臭事兒，阿川肯定聽人說了，雖然是好朋友，可也不想他知道。

　　“??！”阿川夸張地叫了一聲，抱著頭道：“哥哥，哥哥，饒了我吧！呵呵...呵呵...”說著笑著就跑下了樓梯，轉過眼就不見了。

　　韓楓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把那兩千元塞進褲兜里，轉回了財務室。

　　平常，韓子恒出差，楓兒就在公司吃自助餐，跟同事們一樣。韓子恒要求他不準搞特殊化，要落地生根，與同事們打成一片，才能更好了解并監管他們。如果韓子恒在家，楓兒就會回去陪爸爸吃飯，并報告公司狀況以及所見所聞。

　　韓楓經過兩月工作實習，和人際交往，擴大了知識積累，增加了實踐經驗，回報的信息，日漸準確而充分。韓子恒通過各個渠道獲知的信息，與他的報告相互印證，事實證明了楓兒的忠誠，韓子恒也越來越信任他。

　　這天晚膳后，韓楓把倉庫之事告訴了爸爸，并呈上阿川退還的錢。

　　韓子恒看著那些錢，低頭沉默了一會，抬頭說道：“楓兒，這些錢還是交給阿川吧。你跟他講，這是我對他工作的肯定和獎勵。他認真負責的態度和敬業精神，在公司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以后他畢業參加工作，公司會優先考慮他的?！?/p>

　　韓楓接過那些錢，很是高興，心想阿川既獲得了爸爸的信任，又有獎金貼補家用，不由得脫口而出：“好的，爸爸，謝謝您！您真好！”

　　韓子恒白了他一眼，故意譏笑道：“看把你樂得！撿了金娃娃哪？這個阿川真有那么好，比爸爸還好？嗯？”口氣略帶酸意。

　　“不是的”，韓楓有些著急，怕韓子恒誤會，忙著解釋：“不是的，當然爸爸最好！阿川，他是我的朋友，可是爸爸，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爸爸，我……”楓兒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好跪下來，抱住了韓子恒的腿，頭枕在他腿上，央求道：“爸爸，別生氣了，都是楓兒不好?！?/p>

　　韓子恒本就逗著他玩，見他當真了，忙把他拉起來，笑著道：“別給我整這些沒用的，好壞我自然知道，以后只要你盡心竭力，當然少不了你的好?！?/p>

　　“爸爸，我會努力的，您放心吧！”楓兒口氣堅定。

　　“嗯。你去打個電話，叫潘課長過來。”韓子恒吩咐道。

　　“是，爸爸?！睏鲀好Υ螂娫捦ㄖ耸虏颗苏n長。以前這些事一般都是秘書在做，但自從韓楓開始實習，很多事都交給他了。韓子恒除了想鍛煉他的能力，也想在公司樹立他的地位和威信，為將來管理企業打下基礎。

　　潘課長得到電話，很快趕來，韓子恒也沒跟他說倉庫的事兒，只讓他通告管理部，以后供應商送貨時，管理部必須抽派兩人，親自到倉庫監督驗收，特別注意過磅數量，與進倉單和驗收單的一致性，如果查出重大差異，公司將給予獎勵。

　　韓楓頗為不解，等潘課長走了之后，忍不住問道：“爸爸，為什么不處理那兩個人？還讓他們繼續做??？”

　　韓子恒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水至清而無魚??！從上到下，誰不為自己考慮？只要有渠道，有辦法，不都能撈則撈嗎？那兩個崗位，換別的人上去，也是一樣。何況，公司能撈錢的崗位，象采購，報關，銷售等，拿的回扣更高。其實老板們都知道，但公司大了，不可能事必躬親，而且監督管理成本，可能遠遠超過---那些貪污受賄之財。小到企業，大到國家，都是同樣的道理。”

　　“哦，這樣??！”韓楓眼神有些迷茫。

　　韓子恒知他并不完全明白，但還是想教他更多的社會經驗，繼續道：“只要他們貪得不過分，我還是能容忍的。如果隨便換人，一來工作不熟悉，二來不知根知底，說不定來個厲害的，還把我耍了。你現在還不懂，以后到我這把年紀，你就明白了。唉……”韓子恒有些頭痛地掐了掐太陽穴。

　　韓楓見他有些困了，忙走過去說道：“爸爸，我幫你按摩吧?！闭f著就扶著韓子恒躺在沙發上，拿個抱枕墊在他頭下，幫他脫了鞋襪，然后就開始了按摩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