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1-5 廠房外草香彌漫（2）

　　敲了門進去，杜志銘徑直走到蘇泰達的大班臺前的椅子坐下。蘇泰達在公司里宣布過，誰到他辦公室，只要他說過請進，就已經帶有請坐的潛臺詞，每個人到他桌前就可以坐下，不必再由他來宣布請坐。他認為人與人之間雖然有上下級關系，但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他用不著讓下級站在他面前，來顯示自己的威嚴。但除了鄭宏倫，杜志銘還有其他人，哪怕是部門經理，進了門，都得蘇泰達說請坐才會坐下。蘇泰達為這個事，還把京劇《法門寺》賈桂的故事給大家講了，并作為自信自尊的對立面來說事。說歸說，公司員工還是不請不坐，大家在別的公司已經學會的規矩是不會輕易破的。杜志銘坐下，當然不會先說話，問什么事那是多余的，沒什么事，大家都忙，何必叫他來呢。他等著蘇泰達開口。蘇泰達問了處理‘吃死人’事件他分管的事進展如何。杜志銘說，該退的貨都陸續退了。蘇泰達說，交代倉庫，退回來的貨，按地區碼好，寫明經銷商的名字，過不了幾個星期，事情結束了，還讓他們如數領回去，我們折騰幾下，不過多付點運費和勞力。蘇泰達又問，有什么新情況出現嗎？杜志銘猶豫著，退訂單的事，他想自己扛著，貨能叫他們原物領會，訂單照樣能叫他們原單收回，責任他愿意自己來負。只是這樣的大事，要不要讓老總知道呢？蘇泰達看杜志銘不說話，從他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了表情，他站了起來，向側面走了兩步，又猛然回過身來，對著杜志銘的眼睛望著，視線停在那里，他這一望，讓杜志銘心中忐忑，應該讓老總掌握全面的情況，事情可以由自己來做。他把目光移到了蘇泰達的老板椅上，那里現在空著。他對著空著的椅子說，有不少外省的經銷商退了訂單。有多少？杜志銘如實說了。蘇泰達說，好啊，退訂單？杜志銘說，也有不退的。他沒有說自己對客戶的說服。那好，這次事件倒是一場考驗，看哪個經銷商對公司有信心，能同我們共患難，你記下來，將來訂貨再讓利5%。好的，有了這5%，我對他們做工作就更有說服力了。

　　杜志銘臨出門，手已經放在把手上，蘇泰達叫住他，志銘，電視節目在江浙也會有宣傳效果，起到了維護企業形象的作用。你去做一個光盤，給各地的客戶快遞過去。光盤里要有我說的一段話。杜志銘說，好，那我去請你的秘書寫一下，你審核通過，我們就來錄像。還用勞動秘書？蘇泰達說。凡是動筆的事，除了大的企劃，他都是自己操刀。他覺得他自己寫，比秘書寫完，不滿意再改，更節約時間成本。說干就干，你去拿數碼錄像機來，我們現在就錄。杜志銘這才發現，下午的陽光雖然沒有照進辦公室，整個房間卻顯得那么亮。

　　在杜志銘去拿機器時，蘇泰達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簾都拉開。坐在老板椅上試了一試。各位經銷商朋友們：你們好！最近公司出了一檔事，有個顧客半夜里突然去世，在白天他服過生命春口服液。現在他的家屬把公司告了，要我們賠償巨額費用。該顧客的去世原因正在調查，我們積極配合法院。請你們放心，生命春口服液不會有什么質量問題。但我們為了對用戶負責，也為了維護企業的形象，已經回收同批號所有產品，在工商局的見證下，全部銷毀……

　　杜志銘拿來了數碼錄像機，他請蘇泰達臉朝外，讓上海明凈天空的散射光映在他的臉上。他試錄了一段，放給蘇泰達看。蘇泰達在取景框里微笑著，神態自若。好，就這么著，開始吧。他把剛才自說自話又說了一遍，把這幾天危機公關的進展和公司前景也說了一遍。有一二句，杜志銘覺得可以說得更圓滿些，提了出來，蘇泰達想了想，欣然接受。

　　這里用不著斗膽二字，杜志銘雖然端的是蘇泰達的飯碗，他自己并不覺得。蘇泰達更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剛進公司時，杜志銘可不敢這樣“斗膽”，蘇泰達對他說，掌握貨幣資本的人，并不比不掌握貨幣資本的人高尚，你在我這里，有什么話盡管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我不會因為你說了不中聽的某句話，就不給你開飯。這種下流事，我蘇泰達不會做。蘇泰達這樣說，不只是由于他的人品，更是因為社會生產力發展到了今天的水平，你不給杜志銘開飯，天下大得很，自有別人給他開飯，你鉗制不了他。

　　蘇泰達按杜志銘的意見做了修改，重新錄過。謝謝你，這樣一改，確是比原來更好。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嘛。杜志銘想，老板從善如流，可不是說著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