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寫日記的習慣。
就算是習慣,也很有可能是被逼出來的。
在我的認知世界里,日記分成兩種——一種是寫給別人看的,一種是寫給自己看的。對于我來說,我更傾向于寫給自己看。當然,也并不介意其他人以瞻仰欣賞的眼光審視下我那些自認優(yōu)美的句子。
左右在醫(yī)院閑來無事,索性把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梳理進日記本中。
但你知道,事情并不會總是向你預想的方向發(fā)生……
“真的是找不到了么?”葉子過來替換老大過來陪我的時候,并沒有如約帶來我的日記本。我看看嶄新的精致筆記本,看上去是路過精品店的時候買的。
葉子低著頭,專心致志的按著PSP的按鍵:“你那一堆本子,我知道是哪一個?我也懶得一個個翻著看,索性直接送你一新的得了。”
對精致的本子我是沒有什么抵抗力的,我用沒有扎針左手取來床頭的鋼筆,沒有摘下筆帽在嶄新的一頁上比劃了兩下:“不過今天沒發(fā)生什么值得記憶紀念的事情,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不太適合作為第一篇日記吧?”
“窮講究。”葉子心不在焉的回應我一句:“不發(fā)發(fā)神經你就不消停。”
我微笑,沒有接茬。不是因為沉浸在什么感動中,而是我知道如果我接茬,一定會被葉子犀利的言語批駁到體無完膚。
打不贏的仗就不打,那樣就不會輸。每每被葉子駁斥的還不了嘴的時候,我總是以一種新時代的阿Q精神去體會我自以為是的哲學。
“對了,若雨的傘我給人家送回去了。”葉子的身體隨著PSP里的人物一起躍動著,百忙之中突然沖我說了一句。
“啊?”我多少有些意外:“你不是說人不會在意么,怎么還上心幫我這個忙?”
葉子目不轉睛的盯著PSP的屏幕,眼見得是關卡到了緊要的地方:“廢話,不找個靠譜的理由,小安才不會專程從樓上下來見我一面。”
我哭笑不得:“你也知道……”然后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對:“等等,你還傘為什么還到小安手里?”
“你家若雨不在唄。”葉子全心投入在PSP游戲中,一句話七個字,居然咬了三個重音兩個停頓。
“你家若雨!”我針鋒相對的頂回去,好像言語上吃了很大的虧似的。仔細一想,這么一說好像自己更吃虧的感覺。等等,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郁悶!又一次陷入糾結的死循環(huán)。然后猛然想起談話的主題:“小安在,為什么她不在。”
葉子重重的按了幾下按鍵,然后放松下來,想必是已經通關了:“哦,她貌似來醫(yī)院看你了。”
“我去!啥?”我猛地坐起來。
葉子一臉茫然的看看我,然后詭異的一笑:“逗你玩兒。”
“哦。”我突然有點失落,然后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什么失落呢?或者說憑什么失落呢?再然后就發(fā)現葉子似笑未笑的連,才發(fā)覺自己其實應該把情緒的方向針對這個罪魁禍首才行。終究狠狠的鄙視了自己一番,再一次陷入糾結的死循環(huán)。
葉子丟掉手上的PSP,快步走的病房門口,沖著外面大聲呼喊醫(yī)生。
“干嘛!”我沒好氣的看著葉子。
葉子無可奈何的轉過頭,指了指我的右手。
我低頭看去,原本在那里的針不知道滑到哪去了,血珠在我的手背滾動劃出一道紅色的痕跡。
脫針了……
我小心翼翼的抬起手,然后深吸了一口氣:“葉子……”
“嗯?”
“你大爺!”
“你大爺!”
很多事,決定了便不能更改。
很多人,錯過了便不能挽回。
得與失,永遠在天平的兩端,不偏不倚。但是我更喜歡注視著天平的另一端——象征著得的那一端,那樣,會讓我不那么難過,不那么懦弱。
我緩緩合上日記本,把手上的日記本連同鋼筆遞給了左手邊的葉子。由于剛才的脫針,總算是把右手解放了出來,我看看左上方懸掛的點滴瓶,目測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葉子按下PSP的暫停鍵,從我懸空的手上接走那精美的本子:“寫完了?”
“這種狀態(tài)很難寫字。”我不置可否。
葉子把PSP連同本子放在病床邊的柜子上,把凳子向我的方向挪了挪。然后似笑非笑的沖我一笑,說:“喂,和你商量個事。”
“干嘛?”我警惕的看著他,每次葉子露出這個神情,對我來說都不是太好的事。
“剛才聽到若雨來看你的時候,你激動個什么啊?”
我就知道……
“關你什么事?”我故作淡定的看著天花板。
“那個,我說啊,你和若雨是不是戀愛?”葉子把臉湊過來,訕笑著看著我:“別裝,要是你不是發(fā)燒燒糊涂了,那么所謂的你戀愛了,是什么意思?”
“你就當我發(fā)燒燒糊涂了好了。”我淡淡的回應,但是心底卻總有種蠢蠢欲動的期待,期待葉子戳穿我的說辭,從旁觀者的角度帶給我一個我想要的答案。
但是,我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喂!”葉子把我拉回現實:“你又在那想什么呢。”
我無奈的轉過頭:“我在想,你什么時候能閃回到宿舍,給我點清靜!”
葉子訕笑著,然后盯著我看,就像兔子看見胡蘿卜一樣:“哦,心虛了。”
本以為我會反駁回去,但是話到嘴邊,突然無力說出。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卻什么也沒有留下……不,留下了一抹不可名狀的狐疑。我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葉子……”
“啊?”葉子似乎也沒有預想到我現在的這種反應,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覺。
“記得你說過的。”我企圖抓住一絲絲的線索,來撲捉那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東西:“若雨是你的初中同學吧。”
“……”葉子突然愣了下神,旋而笑嘻嘻的說:“是啊。”
“葉子,我和你一直同班,三年里倒有兩年是同桌……”我推了推眼鏡:“為什么我一點也不記得有這么一個人?”
葉子啞然,撓撓頭:“這個……”然后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么一樣:“你,你,沒認出她么!!!”
“不是沒認出,我的記憶里就根本沒有這么一個人。”我的腦子突然清晰了一點:“我有記日記的習慣,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的出現在我的日記里,不可能我不記得。”
然后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是了,是了,我那種劃過腦海的不安是什么,我終于有點明白了。
的確,我是不會遺忘班上任何一位同學的。
當然,葉子也不會刻意去編造一個身份的。
那么……
唯一的可能是,幾年前,我就應該和若雨見過,或許還交談過。但是,為什么我會記不得呢?其實我應該是記得的,只是,現在的若雨和當年的那個若雨有著太大的改變。
甚至是名字……或者,其他的什么……
我突然有種恍惚,有種電視劇男主角降臨在我身上的感覺。
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
我不是什么主角,不會有那么傳奇的人生。
沒有那些浮夸的劇情,沒有那些奢華的橋段,只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生活。這才是我……這才是我應該擁有的生活。
“喂!”
我回過神來,看著帶著些許緊張的葉子。
“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沒事,只是覺得,自己想不起來以前的同學有點慚愧罷了。”
“傻!”葉子憤恨的撇撇嘴:“少自作多情了,我同學又不一定是你同學。若雨是我在音樂興趣班上認識的同學,和你本來就我沒有交集!”
對哦,葉子是藝術特長生來著。
“那什么叫我‘沒認出來她’……這你不是默認我認識她么?”我突然想起來剛才的對話。
葉子用手扶額,飆出一口地道的家鄉(xiāng)話:“龜兒子,你跟老子去耍過多少次,你就木得記過跟哪個女娃出去過!不曉得你腦殼里裝的都是啥子!”
我看看葉子,突然抑制不住的笑起來。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那一瞬間的靈光,大概也只是庸人自擾的自我暗示吧。
自以為看透了一切,卻沒想到眼前其實完全一片黑暗。
等等,黑暗?
“猜猜我是誰?”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熟悉的氣息突然將我圍繞,幾縷發(fā)絲掃過我臉頰讓我覺得有些發(fā)癢。
我知道,要是我猜,我一定能猜出那雙蒙著我眼睛的手究竟屬于誰。
“大姐,別鬧了,你看看他的手……”葉子無奈的聲音漸漸遠離,越來越靠近門口:“醫(yī)生,這邊二床!”
居然,又脫針了……
“不好意思哦。”若雨一邊幫我削蘋果,一邊不住的道歉,我都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向我說抱歉了。
“沒事,真的沒事。”我也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說沒事了。
最近走背,真的諸事不順,看來只能寄希望于否極泰來了。
若雨一臉認真的的削蘋果,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一縷微卷的劉海凌亂的在額頭前慢慢的搖曳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自然。
我看著看著,竟微微有些走神,冷不防她猛然抬起頭,正好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
但是,這么對視著,居然沒有一絲尷尬的感覺,有一種從心底深處蔓延出的理所應當。
“呶!”若雨把削好的蘋果給到我面前。
我微微一笑,接過來:“謝謝。”
若雨優(yōu)雅的坐在我病床的側面,微笑著看著我。被那種美好籠罩下的我突然感到一陣不由自主的拘束,仿佛這個美好的時刻就應該是用詩歌與樂章銘刻一般。
但我手上握著的不是紙和筆,只是一個蘋果……
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思考著手上的蘋果是吃掉還是捧在手上維護著這一時刻的時候,葉子從病床另外一側奪過我手上那只不知所措的蘋果。
“謝謝。”葉子毫不客氣的大口咀嚼著,含含糊糊的吐出兩個字。
“喂喂!那是我給子衿的!”若雨不滿的埋怨。
葉子理直氣壯地看看我:“給他?他估計能修個神龕把這個蘋果供起來,還是不要浪費的好。”
我心虛的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若雨皺皺眉頭,不再搭理葉子。她彎下腰,從果籃中取出另外一個蘋果,笑吟吟的拿著在我面前晃晃:“要不要我再給你弄一個?”
我連忙搖搖頭,剛才那樣帶著幾分幸福的惶恐,絕對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若雨也沒再堅持,把手上的蘋果放回果籃。
病房突然陷入了短暫的安靜,只剩下葉子啃咬蘋果的聲音。
我撓撓頭,思量著怎么開口去打破這種不算安靜的平靜。
其實我喜歡用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去面對這個世界。正如我喜歡安靜又懼怕安靜一樣,我渴望熱鬧卻又排斥熱鬧。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事物怎么發(fā)展,我總是覺得是做得越多,錯的越多。什么都不做,或許不會得到什么,但也絕對不會失去什么。
說的簡單點,這是一種對自己所處時空沒有安全感的體現,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妥協……或者可以更直白的說,這是一種病。
“你……你病得嚴重么。”若雨的聲音不偏不倚的卡在我的思維點上,讓我回神過來卻不禁有些愕然。
若雨似乎已經習慣我這個樣子,并沒有太在意。她手指隨意繞弄著耳邊一縷微卷的頭發(fā),眼睛看著被窗簾捂得嚴嚴實實的窗戶:“我問,你現在身體覺得好些了么?”
我咽了一口唾沫,喉嚨還是有種生澀的疼痛,搖搖頭,然后又連忙點點頭:“好多了!”
若雨唇角微微上揚,輕柔的聲音帶著幾分嗔怪:“傻瓜!”
我本想坐直了說幾句男子氣概點的話,卻不防喉頭一陣刺癢,禁不住的咳嗽了起來。咳嗽的震動帶著喉嚨一陣一陣的刺痛,甚至有些作嘔的感覺,嗆得眼淚都轉了出來。
若雨和葉子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葉子一步跨到我身邊,用手掌有節(jié)奏的拍打著我的后背。若雨走的柜子前,利索的倒了一杯熱水。
“他這是氣嗆到的咳嗽,喝點水壓壓吧。”若雨遞過放在柜子上的保溫壺。
“你覺得這種和沸水幾乎一個溫度的……你確定直接給他灌下去。”葉子懶散的聲音。
我默默的注視著一縷縷熱氣從杯子上裊裊升起,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那你也別那么使勁的拍啊!子衿都吐舌頭了。”
葉子聞聲趕忙收手,問我:“好點了么。”
我深吸一口氣,白了他一眼:“你確定剛才不是想謀殺我?”
葉子訕笑著撓撓頭:“抱歉抱歉,那你們聊著,我下去給你買點喝的?”
不等我表達意見,葉子已經一溜煙的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在我和葉子漫長的友誼生涯中,葉子對我使用最多的是感嘆句和疑問句,值得一提的是,葉子的疑問句通常情況下表示陳述的含義。
若雨一言不發(fā)的看了我一小會兒,然后站起來,從容的繞著我的病床緩緩踱步。
我靠著墊了厚厚棉被的墻壁,默默的看著那一抹美好的色彩在我眼前飄動。
若雨突然駐足,然后轉過頭看著我:“又是我們兩個人獨處哦。”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和上次在語茶咖啡店聽到“獨處”一詞時的惶恐不同,這一次竟然是在理所應當中帶著幾分不知所措,甚至還有些許心思被看穿時的淡淡不安。
沉默了片刻,我小心翼翼的回應:“嗯。”
若雨優(yōu)雅的坐到了我床邊,這一次,卻是面朝窗戶背對著我。陽光稀疏的滲透過潔白的窗簾,為若雨的背影勾勒出一線淡淡的金邊。
那種感覺,就好像糖果盒子中的舊照片,也好像空蕩蕩的教室中擺著唯一的一套桌椅。總覺得那種簡單中蘊含著什么深刻的含義,但是刻意去思考卻又無言表達。或許原本就沒有什么,只是那一抹樸素,那一抹真,一抹無法無法言喻的某種觸動。
或許根本不需要去修飾,因為那原本就僅僅是單純的美麗。
“子衿。”若雨突然開口,但是卻沒有任何突兀的感覺。
“嗯?”我回應。
“我昨天養(yǎng)了一只小狗。”若雨那悅耳的聲音,從那一抹光華中緩緩流向我。
我沒有打斷,掖了掖背后的棉被,盡量讓自己再坐起來一些。
“小安告訴我,宿舍里其實是不讓養(yǎng)狗的。”若雨的聲音在我耳側,但卻給我一種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感覺:“但是我就喜歡,就和小安偷偷的給小狗安個窩。像做賊一樣,把從超市買來的狗糧藏在宿舍隱蔽的角落。但是回去才發(fā)現,我們因為心急,居然買錯買成了貓糧,可是那條小狗吃的很開心,一點也不排斥。”
我不禁莞爾。
“子衿,你覺得貓和狗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問一個似乎和談話內容不太相關的問題,但這種大幅度的思維跳躍原本就是我所習慣而且擅長的。
“我記得有本書上說,你對狗好,狗心里認為,嗯,他一定是天使。你對貓好,貓心里認為,嗯,我一定是天使……在我的印象中,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若雨靜靜的聽完我的回答,噗嗤一下,輕聲笑了出來:“這么說來,子衿你大概跟喜歡狗,卻不怎么喜歡貓吧。”
“大概吧……有區(qū)別么?”
若雨微微抬起頭,在陽光的映射下,頸部特寫出一個漂亮的弧:“狗只要和你相處的夠久,就可以生出無限的依戀和忠誠。可是貓不會,她喜歡就是喜歡,一次傷心讓她有足夠的理由遠走;討厭就是討厭,對我再好也沒用——這就是貓的驕傲……”
我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一種解釋,竟一時語塞,沉默了片刻,開口問:“但你為什么要養(yǎng)狗,而不去養(yǎng)只貓呢?”
若雨站起來慵懶的伸個懶腰,然后不緊不慢的走到窗前,揮手將窗簾拉開。
午后的陽光出人意料的柔和,屋子里突然亮堂了許多,彌漫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若雨順手推開窗,一陣陣微風帶來新鮮的空氣,一點點的稀釋著屋子里濃重的福爾馬林氣味。窗簾飄揚起來,寫意的襯托著若雨那美麗側臉。
“我受不了那種依賴的眼神啊!”若雨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而且更加依賴那種信任的忠誠,那種讓人心安溫暖的力量。喜歡貓不一定要養(yǎng)一只貓啊,就像人家說的,愛著的人和伴你一生的人往往不是一個,這也是常有的是呢。”
她倚在窗邊,轉過頭來,沖我燦然一笑。
“你說對吧。”
那么一瞬間,我有種錯覺。時間已然定格在那里,畫面像是一幅無法再修飾的圖畫。而我恰巧得到了這幅圖做成的信紙,我很想寫下自己的感受,把那份心意折起來寄送到風里。
只是,這幅畫太美了,美到增添任何一筆,都會有種將其破壞掉的罪惡感。
我手里握著筆,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落下字跡。
嶄新的日記本窩在枕頭邊上。
喜歡的東西不一定非要擁有。
我何必非要去尋找一個我自己都不能判斷真?zhèn)蔚拇鸢改兀?/p>
其實現在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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