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了并沒太久,張師母說她大女兒一家可能快要回來,要是我們高興,愿意到哪里去走走就到哪里去走走吧,從這里乘上24路電車可以直接到淮海中路,那一帶正是散步的好地方,距離襄陽公園和國泰電影院都不遠,國泰對馬路還有藍村西餐館可以喝咖啡。
葉露露忽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總不能撇下了葉露露先走吧,出于禮貌也得送一送她啊。我問:“可不知道葉同志今天是不是還準備回到鄉下去?”
葉露露笑了:“快別叫我葉同志!長到這么大還沒人叫過我一聲‘葉同志’呢,叫我露露好了。今天我是非得趕回鄉下去不可的,不過我想順便到淮海路上去買點東西?!?/p>
“我也順路,那我們就一起走吧?!?/p>
“當然一起走,哪有見完面就各走各的事?”張師母大笑著說。
車到淮海中路,我當然只好跟她一起下了車。葉露露買的都是食品,而且都是最便宜的食品,買得最多的是五分錢一只的小蛋糕。她說,鄉下成立了人民公社,人人都得吃公共食堂,兩粥一飯,又沒什么油水,不私下備點蛋糕什么的,天天晚上都餓得睡不好覺。
“你一個人睡一間屋子嗎?安全嗎?”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一開口便問這個問題。
“不,和另一個插隊女知青合住一間房,又是生產隊老隊長家的屋子,安全是沒有問題的。老隊長夫妻兩個對我們都照顧得很好,從沒讓我們干過一次重活。老隊長說,這年月里土生土長的鄉下人也被**搞得筋疲力盡,何況你們這些過慣了大城市生活的嬌小姐……你說說,我像一個嬌小姐嗎?”
“不像;更像一個女學生?!?/p>
“實際上我自懂事以來還從未嘗過一天嬌小姐生活的滋味。后媽進門后我就被送到蘇州鄉下去和姑媽一起過山區農村的生活,直到讀高中才不得不回到上海來,來后也從未有過一天好日子,別說后媽,所有的兄弟姐妹也都把我看作一個鄉下人。對不起,剛見面就和你談這些,你不會想到什么地方去吧?”
“你說話很坦率。我喜歡性格坦率的人?!?/p>
等露露買好了東西,她問我是什么時候了,我看看手表正好三點鐘。
“啊,時間過得真快,都三點鐘了。這么說我得趕快回鄉下去。我落戶的生產隊在浦東川沙黃樓公社,到了黃樓鎮還得走上半個鐘頭田間小路才能到。”
“到黃樓鎮該有汽車吧?”
“從這里轉兩次公共汽車再擺渡,先到浦東塘橋,從塘橋乘一個半鐘頭長途汽車才能到黃樓。但這班汽車很不定時,遲了就趕不上。趕不上我可倒霉了,走到半夜怕也走不到。”
“那就快點走吧。我送你到塘橋?!?/p>
“你送我到塘橋?到塘橋也相當遠啊!”葉露露似乎有點不敢相信。
“要是你趕不上末班車該怎么辦,我不放心?!?/p>
她猶豫了一會,低聲說:“也好?!?/p>
好不容易到了塘橋,我們就直奔汽車站。還好,去黃樓的末班車正巧待發,總算被我們趕上了。但車廂里已擠滿了人,葉露露使勁擠,才擠進了車門。不過她還是回過頭來喊了一句:
“我有事會給你打電話的,你都放心好了?!?/p>
天色黑盡后我才回到家里,媽媽說她們已先吃了晚飯,蕓芳在樓下廚房間洗碗。
“你這么晚才回來,大概事情有希望?”媽媽小聲問。
我把事情的經過大體上對她說了一下。
“聽上去,你和對方好像都有點意思了。”媽媽說完沉默了很久?!鞍?,這也是蕓芳的命。這么巧,真叫是姻緣前生定。蕓芳太可憐了?!?/p>
“我也這么想。但對方究竟對我怎么樣,現在還很難說。”
隨著反右運動而來的總路線、**和人民公社化,很快改變了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面貌……
不過,較之一般市民,我家的生活倒還算說不上受到太大的影響。因為靠了我以往的稿費收入,有了相當的積蓄,可以到城鄉結合部去偷偷買一點黑市農產品,糧食和任何副食品都能買到。雖然價格比平價食品高出了十多倍,只要能保證最起碼的營養,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蕓芳是農村來的臨時戶口,當然不像我們一樣有口糧供應,她吃的全都是黑市糧。蕓芳心中有數,對我和我媽媽更顯得溫順聽話,更加忠心耿耿了。
我因為再沒機會像以往那樣發表和出版兒童文學作品,就索性完全丟開了兒童文學不寫,每天晚上只要有時間便關起門來寫**。對此,我當然更加小心謹慎,甚至對媽媽也不提一個字,絕對保守秘密。結果,在這段時期內,我寫的**反而比以往多得多,還試寫了兩部二三十萬字的愛情長篇。
自從和葉露露見過面以后,我和她已經有過四次約會,都發生在當年六月。因為其間她被調到金橋公社參加赤腳醫生培訓班,為期一個月。金橋鎮在黃浦江下游的浦東沿岸,只須乘上輪渡航行半個小時就可直接到達北京路外灘,來回比較方便。每到星期日,我們總是在北京路外灘碰頭,然后一起去逛公園,看電影,喝咖啡什么的。那時候中西餐館倒都是照常營業的,只是價錢貴得嚇人;但為她花錢,代價再大我也在所不惜。每次上餐館都讓她補足了營養,臨走時還給她買了在別的商店里買不到的高價點心,讓她帶回到鄉下去。
我們的感情可以說像火箭一樣高速發展著。葉露露把她從小到大的生活情況都對我說得十分具體和詳實。她說她還從沒交過一個男朋友,從沒談過一次戀愛。這一點,她不說我也可以從她的言談動態中看得出來。她還說,她如今最擔心的是農村里再過幾個月就得開始三秋大忙,長時期沒日沒夜的重勞動使她想想都覺得十分害怕;如果裝病逃回到家去,她后媽,還有她那些兄弟姐妹肯定會更加看不起她,把她說成為沒出息的懶骨頭。
“要不,到時候你逃到我家來好了?!蔽颐摽诙龅卣f。
她的臉刷一下紅成了胭脂色,接下去發了很久的呆。
“我還沒有見到過你媽媽呢,你對你媽媽說起過我嗎?”
“當然說了。”
“我可以先到你家里去看看你媽媽嗎?”
“當然可以。不過,按常情應該由我先到你家里去拜見你的父母,然后再請你到我家來。你大概還沒對你爸媽說起過我吧?”
“和你認識后我還沒回過一次家,怎么能對他們說?我也不想對他們說。一切都由我自己做主。你當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好了?!?/p>
“要是我們到了那一天,你也不去對你爸爸和后媽說?”
“到時候再看吧。也許我會讓劉阿姨去對他們說?!?/p>
“劉阿姨是誰?”
“就是我們的介紹人嘛。她夫家姓張,她自己姓劉。我一向叫她劉阿姨?!?/p>
說著說著,我突然意識到我們都已經在談婚論嫁了,這不是太輕率了嗎?當然,對我這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來說,并不存在什么輕率不輕率的問題;但葉露露還是這么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要是真的和她相識不久便匆匆結婚,她家里的人肯定會對我產生懷疑,把我看作為一個騙子吧?
她沒社會生活經驗,我可是一個有社會生活經驗的人啊。說什么我也得讓她多了解一點我的實際情況,至少應該使她明白我是一個有正當職業的正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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