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林和靈芝訂婚了,正兒八經地談起了對象。外人看來,他們和別的小情侶也沒什么不同。一般的出雙入對,一般的你來我往,兩人都改了口稱對方父母為爹娘。
但是,內中的情形,靈芝和廣林談戀愛卻像隔著一條銀河,牛郎織女那般的,談得十分地保守。兩人的要好,與廣林心里的理想境界差得太遠了。
別說什么你濃我濃、忒煞情濃了,便是通常戀人之間慣有的身體接觸和親熱,他們之間竟然幾乎沒有發生。兩人獨處的時候,靈芝總是怯怯地,像一頭受驚的幼鹿,廣林稍有什么親昵的舉動,她就格外地緊張,驚慌失措的,一邊站起來躲閃不迭,一邊眼睛東張西,似乎恨不得立馬有人來替她解圍。
廣林也不是沒有心里準備,他非常清楚,靈芝接受自己是很勉強的,可以說是不得以而為之,是退而求其次……因而她很難立馬就和自己水乳融的。說實話,廣林心里也覺得委屈的,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心愛的女友惟我獨尊?但是,他還是強忍著內心的委屈,百般地理解和體諒靈芝的難處和痛苦,他堪至想過,自己可以先得到靈芝的身體,以后再慢慢地下功夫把她的心收服了。
但是廣林卻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靈芝不單是不愿把她的心給他,她甚至也不打算把自己的身體給他呢。這還像是訂了婚的人嗎?若要靈芝有什么糊涂念頭,那還得了嗎?廣林心里隱隱地擔憂和著急起來。
有時候廣林故意拿話試探靈芝:“靈芝妹子,你是不是心里還有什么想法?如果有,你盡管說出來,多少結了婚的人還離婚呢,何況我們不過是訂了婚,并沒有領證的。要或我不如你的意,你還可以反悔呢,我絕不勉強你的……”誰知靈芝卻又不待他說完,便要打斷他的話:“你胡說什么?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婚姻大事哪能反悔!”
廣林這才把心略放寬了些,后來轉念一想,是了,靈芝是圣基家的小女兒,不用說她爹娘想要風風光光地發嫁她,圓圓滿滿地做好這樁圓場喜事,肯定給她面授了許多機宜呢。靈芝聽話,不愿拂了爹娘的意思,所以才會這般有所保留地和自己矜持著。
九嶺大山里男婚女嫁,有講究彩禮的陋習,訂婚時女家總要向男家開出數目可觀的彩禮,男家不應承下來,事情就沒得談。但是山里人日子過得窮,八成的山寨人家很難湊齊足夠的禮金,多半在訂婚后,由準新郎動動歪腦筋,千方百計哄騙著討到妹子的便宜,把生米做成熟飯。待到妹子肚皮挺起,女家發急,男家卻找出種種借口在禮金上耍賴,七折八扣的,最終拿出來的錢就不多了。女家雖然生氣,然而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了,只能怪自家妹子不成器,委委屈屈把她嫁掉算了。所以家教嚴的一點的家庭,妹子訂了婚以后,爹娘就會有話撂給她,教她好自把持著別上了男方的當。
廣林猜想靈芝肯定是得了爹娘教訓的,便也就不去為難靈芝了,十分自覺地在她面前保持著君子風度。每回見面,總是特地和她拉開距離座得遠遠的,好讓她完全徹底放心。有時候兩人上集鎮置去買點東西或者辦點什么事,他也總要找借口強把妹妹廣華帶上,弄得廣華好幾回生氣說她:“真沒見過你這種人,談戀愛還要找人做電燈泡!我靈芝姐又不是老虎,她還能吃了你?”
這情形連廣華都看不下去,對廣林不用說就更是一種折磨、一種苦刑了。他喜歡靈芝到骨子里了,自訂了婚后,心心念念只有靈芝是他的寶、是他的命,吃飯干活,睡里夢里,全是靈芝,自然恨不得早一天懷抱美人歸都好。然而,他除了鉚足了勁干活,一分一角地掙錢積攢靈芝的彩禮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但是他家底子薄,靠他一雙手苦干,短時間內要攢出那一筆大錢,卻比登天還難。
到了這年禾稻米熟的秋末時節,竹葉黃了,楓葉紅了,山上凡是結實的樹木都是沉甸甸的子滿枝頭。廣林心里的愛情果子,也紅透了熟透了,他再也沒有耐性熬下去了,思來想去,就涎臉和娘商量下聘迎娶的事。
五娘自從廣林訂婚,全副精神都在靈芝的肚子上。誰知大半年過去了,靈芝的肚子還是扁扁平平,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心里就惱怨兒子怎么這般老實,只是口中不好說出來。聽廣林說到下聘的事,她忍不住泄氣:“你現在去給她下聘,聘禮能少一分嗎?唉,廣林伢子,不是娘說你,你知道家里窮,你就不會想點辦法嗎?靈芝妹子也不是什么刁鉆人啊,你就……”
娘的弦歌雅意,廣林自然明白得很。默然一會,他對娘說道:“這也不是想辦法的事,我本就沒打算少她那幾個彩禮錢呢,古言說得好,只有光棍娶親,沒有光棍嫁女,人家爹娘替妹子要了彩禮,誰家留下爛煮爛蒸吃了?還不是辦了嫁妝又陪給妹子的。娶親的人家人財兩得,只有沾著便宜沒有吃虧的,何苦在這結親結義的事情上去賴賬慪氣?”
五娘聽了廣林的話,也不用思忖,不耐煩說:“你說的話倒是有道理,但也要家里拿得出錢來,才講得起這個道理啊!如果現在一切都照著規矩辦去,單是拿去她家里的彩禮錢物,少說也要三千塊,這是個小數目嗎?家里何曾有這么多錢?”
廣林早料到娘會這么說,便道:“辦這一場事,花錢是少不了的。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我早盤算好了,酒宴熱鬧錢就在賀禮上開銷去,應該不差什么。新房里的家俱擺設可以簡單些,我已和靈芝說好了,添張床,添張桌子就行,木頭我找好了,木工、油漆的工錢有限,我手上的錢也能開銷。現在難的就是彩禮,就按你說的三千塊吧,我想多走幾家親戚長輩家里,挪一挪也就有了。我喻廣林沒了爹,自己手上成親,況且我又不是好吃懶做的人,張出嘴去,也不見得人家就不成全啊!”
五娘聽了兒子的話,說道:“唉,崽俚,你真不懂事,這借來的錢不要還嗎?欠著幾千的賬在身上,往后一大家子人都不過日子了嗎?”廣林從容說道:“娘,你放心,還賬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的。你想今年山上的冬筍又值大當年,去年小敗年,我都挖出了五六百塊錢,今年我鉚點勁,怎么也得挖出個千把塊錢來的。以后我也會攢勁干活,想法子賺錢,總不會讓幾千塊錢的欠賬把一家人都壓死的。”
五娘本不是什么有主張的人,見廣林說到這份上,心里就依了兒子,說道:“那成,待過些天我身上爽利點,就替你去親戚家張羅張羅。”廣林知道娘辦事拖拉,指望她出門,不知到哪個猴年馬月,便笑道:“娘,這事只要你點頭就行,你身上不舒服,還是我去辦吧?”五娘嗔罵道:“喲,你倒不怕難為情嗎?臉皮還不薄呢!”廣林少不得涎臉笑著調侃:“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什么難為情的事嗎?如果我連這點面子都拿不出,我們這一家子人還真是沒了活路呢!”
之后廣林好一陣東奔西走,七大姑八大姨家里,求爹爹告奶奶的,還真借到了幾千塊錢。有錢就好辦事,五娘直嚷著要去請算命先生挑個成親的好日子,廣林笑說:“娘,你該省的倒不省,這幾塊錢卻是可以不花的。你沒聽古言說過‘臘月初八日子好,許多姑娘當大嫂’嗎,我看就是臘月初八吧。”五娘連聲說好,就依了廣林。
廣林深知娘是節省慣了的人,這會要她花出幾千塊錢去,簡直為難她。他索性叫娘歇著,自己操辦一切,只有不懂的關節向娘問問規矩。他也真是個辦事的人,到了下聘那日,早把一切籌備整齊。他籌備的彩禮,計有禮金一千二百元;肉、面、餅各一百斤,紅蛋一百只,糖果、桔子各二十斤,其它干果若干;靈芝的夏衣兩套、秋衣兩套、絲棉夾襖一件、紅緞大襖一件、毛線一斤、布鞋兩雙、皮鞋兩雙、棉鞋雨鞋各一雙;還有其它雜項,連紅紙爆竹、松枝喜線百色都齊全。又打了麻糍、做了米果,連同禮物裝成六副擔子,請了族里叔伯弟兄們,鄭重挑往岳丈家去。
圣基二老見姑爺這么禮數周全隆重下聘,高興得合不攏嘴,忙把廣林送來的彩禮分發親戚族鄰居。眾人見了,誰不稱贊廣林實誠能干?一個沒了爹的崽俚,自己獨手成家,倒把事情辦得這般慷慨氣派!少不得又稱羨靈芝有福氣,往后跟著廣林過日子,一定是千妥萬妥,諸事省心的。
親戚族人為了要祝福這對新人,也特特地拿了大紅包送到圣基家里,因而靈芝的嫁妝就辦得十齊備,廣林還果真是沒有吃虧呢。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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