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拉郎配式的亂點鴛鴦譜

　　以往每到星期六，她媽媽也都忘不了要打個電話來，問她是不是打算回家。一聽說她不打算回家，至多說上幾句埋怨話也就算了。這天媽媽說話的口氣卻完全不同，就像在下達一個不容違抗的命令，無論如何美君也得擠時間趕在晚飯之前回到家里去，因為家里來了一位十分難得的稀客，她爸爸要求她非得回去跟客人見上一面不可；至于這究竟是一位什么樣的稀客，為什么必須要她回去見面，她媽媽卻吞吞吐吐地不肯說明白。直到最后媽媽才頗有深意地補充了兩句話：

　　“美君，你一向都聽爸爸的話，今天還是依了你爸爸，千萬別讓他在客人面前下不了臺。希望你能理解我們做父母的心情?！?/p>

　　正是媽媽最后這兩句弦外之音，使徐美君聽出了事情的真相。爸爸媽媽逼著她回家去，還是為了那個令人厭煩的老話題。近一兩年來，她媽媽簡直就像發了瘋似的，總是喋喋不休地對她嘮叨這個老話題。從親戚朋友那里帶回家來硬是塞給她看的男人照片，至少已在半打以上。徐美君雖然從來不曾對此表示過任何興趣，媽媽卻一直不愿知難而退，依然在那兒東奔西走，只想給她選擇一個十全十美的好對象。這一次，顯然比帶回照片來給她看還前進了一大步，逼著她回家去和對方見面了。媽媽這么做，不是操心得太過分，太不尊重女兒的意愿了嗎？

　　徐美君完全能夠料想到，今天被她媽媽邀請到家里來的那個客人，毫無疑問就是不久之前她爸爸在高教局文教座談會上見到過的那一個報社編輯。據說她爸爸曾在會前會后和這個青年編輯作了幾次相當深入的交談，對他的印象極好。事情又十分湊巧，原來這人還是她媽媽在師范學校里教過的一個學生，后來考上了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后被分到報社里去的。這樣，她媽媽在征得丈夫的同意之后，便立即前去探望了他，對他作了多方面的考察。從此以后，美君每次回家，媽媽便不管她愛不愛聽，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談起這個人，拿回家來給她看的照片已不止一張，全身的．半身的都有。據媽媽說，這個人和美君簡直可以說是天生的一對，不論年齡，外貌，家庭教養，學歷文化，工作性質，都是完全相稱的，尤其是在脾氣、性格方面，兩人都是那么的規矩和老實，都是那么的文靜和溫順，再也找不出更為匹配的人了。她媽媽還說，這人的最大優點就是事業心強，很刻苦，要求上進。一個師范學校的畢業生，當了兩年小學教師以后又能考上復旦新聞系，如今終于成了一個報社編輯，這有多么的不容易——她爸爸看中他的也正是這一點。如果說媽媽對這人也有不夠滿意的地方，那只是他的名字很古怪——姓石名鳥，連起來就叫石鳥，聽上去有點可笑。

　　徐美君不會忘記，媽媽曾經幾次對她說起過，打算早日邀請石鳥到家里來做一次客，和她正式見見面。后來都因為她堅決反對，才沒有成為事實。今天媽媽終于打來了這么個電話——看上去，爸爸、媽媽顯然已經下了最后的決心，非得逼著她和石鳥見面不可了．這叫她該怎么辦才好呢？

　　這樣的見面，和舊式封建婚姻中的相親，不就是一回事嗎？

　　老實說，如果這只是媽媽一個人的主意，徐美君會干脆置之不理的，問題就在于還有一個爸爸。徐美君怕的是她的爸爸。她很清楚，媽媽所以要這么做，事情的根由完全出自她的爸爸。聽媽媽說，爸爸為了她這遲遲未能解決的婚姻問題，幾乎天天晚上都睡不好覺，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了，以至于高血壓癥也已經開始影響到了他的心臟。你想想，萬一爸爸真的為了她的婚姻問題煩惱過度，鬧垮了身體，這叫她怎么擔待得起呢。

　　徐美君每想起自己的婚姻問題，傷心和委屈的情緒就會充塞在心頭，她太不理解自己的爸爸了。她爸爸身為國內知名的哲學家，一貫以青年導師自居，平時開口閉口總喜歡用這么一句至理名言教訓人：“事物從漸變到突變，必然有一個內在的發展過程?！钡趯Υ畠旱膼矍閱栴}時，卻把這句至理名言完全丟到腦后去了。在他看來，青年男女之間的任何自然交往都是危險的，都是不合乎社會道德規范的，但一等他們達到了結婚的年齡，卻又會自尋煩惱地在那里干著急，極力想用拉郎配的方式亂點鴛鴦譜了!

　　徐美君越想越是惱恨得厲害。她突然想起了妹妹曼君。曼君如今已經讀滿了五年的醫學院，再過兩個月就該畢業分配了。美君知道曼君近來一直留在學校里忙著寫畢業論文，周末也很少回家，她為什么不打個電話去和曼君商量一下呢？

　　曼君是她生活中唯一的知心人，姐妹之間一向都是無話不談的。她多么希望曼君能給她出個妥善的好主意。于是，她立即給曼君打了電話。

　　誰知，電話剛打通，徐美君還來不及說什么，曼君卻已經急急問：

　　“姐姐，你怎么這時候還沒回家呀？我正想打電話問你呢!媽媽已經在家里發急得雙腳直跳了！她剛打來了電話，叫我好好勸一勸你……”

　　“勸我干什么?”

　　“勸你趕快回家去嘛！”

　　“這么說，你已經知道叫我回家去的原因了?”

　　“媽媽都對我說了，還說這是她和爸爸兩個人的主意，客人也已經到家了。媽媽怕你一個人回家去跟客人見面不好意思，叫我也回家去吃晚飯。姐姐，回去吧。我打算馬上就走，可以趕在公寓大門口等著你，陪你一起進屋?！?/p>

　　“你也贊成爸媽他們的這種做法？”

　　“這叫我該怎么回答你呢？不過，反正是見個面罷了，又不會強迫你承擔什么義務的，應付一下有什么大不了。你完全可以見機行事，高興睬就睬，不高興睬就走開，只要不輕易放棄你自己的主動權就行丁。再說，媽媽不是早就對你說起過這個人了，聽說他的為人比你還老實。在這樣的老實人面前，你何必有那么多的顧慮，完全可以從容自在地回家去和他見上一面。換了我，我就這么辦。希望你別再拖時間了，免得我在公寓大門口等得太久。告訴你吧：今天我也一心想和你見上一次面，因為我自己也有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想對你說……”

　　美君放下話筒，又低著頭沉思了很久。等到天色快要發黑，她才拿起挎包，心事重重地朝校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