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我仍然沒有把我的想法及時告訴媽媽。因為我還想看看筱小姐和蕓芳將會采取什么樣的行動。媽媽見我天天回到家里都沉默寡言,也不敢來探問我。
大概過了兩個星期吧,一天我剛下班回家,媽媽突然打起精神對我說,張師母已來過電話,說,她已經為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姑娘,把我所有的情況都實事求是地向對方介紹了,還讓對方看過了我的照片,對方表示愿意和我見面。張師母還說,這女孩子長得非常可愛,年紀也很輕,只有二十三歲,兩年前才高中畢業,家里是資產階級,父親如今在一家公私合營的廠里當私方經理,家庭經濟很寬裕;唯一的問題是因為沒有考上大學,她的后媽就逼著她到郊縣農村去插隊落戶,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上海的市內戶口,據說結婚以后也不能動戶口,非得等到政府批準她回城才能把戶口遷回到上海市區來。不過,張師母已經到民政部門去打聽過了,只要男方是市區戶口,女方是郊縣戶口也可以在上海市區辦理結婚登記,這一點她讓我們可以完全放心。
“張師母很熱心,都把你們相親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在這個星期日下午到她那里去見面,風雨無阻。她說,你見了肯定會中意。這樣的姑娘誰見了誰都喜歡。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猶豫了很久才淡淡地說:“結婚可是兩方面的事,對方還那么年輕,為什么要看中我這個大了她十一歲年紀的老頭子呢?”
“這是對方的事,你就用不著去多管。聽張師母說,這一點她也老老實實地問過對方。那女孩子說,從照片上看,一點也看不出是個三十出頭的人,也許長得特別年輕吧。她說她后媽比她父親小了整整二十歲,兩個人的感情也一直不壞。”
我又考慮了很久,然后問:“這段日子里筱小姐再沒有到我家來找過你?”
“沒有。不過她打來過一個電話。我見你這些天總是悶悶不樂的,所以沒有及時對你說。”
“她在電話里說了些什么?”
“她說,蕓芳無法再在她們劇團里當臨時工了。因為鄉下地方都成立了人民公社,不許強勞動力外流到大城市去,所以政府已經下達了命令,所有單位的臨時工都得一律限期解雇,她想幫忙也已經無能為力。但蕓芳卻死也不肯回到鄉下去,這些天就暫時住在她家里。她還說,蕓芳很想留在上海當保姆,可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東家。她問我是不是可以讓蕓芳臨時到我家來住些日子,幫我做做家務。”
“你怎么回答她?”
“我沒有問過你,當然作不了這個主。從我這幾天的體力看,的確需要請個保姆來幫幫忙,一動就累得不得了,時時都只想躺下睡覺。這一點你大概也早就能看出來了。不過,一想到蕓芳和你有過那么一層關系,讓她住到我們家來怎么成呢?況且張師母已經給你找到這么一個好對象。”
“筱小姐還提起為蕓芳說親的問題嗎?”
“沒有。電話里她沒提起這件事。”
“好,媽媽,就談到這里吧。你別心煩,這個問題由我來考慮解決。我發覺你近來身體的確不大好,多說幾句話也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今天晚上沒有什么別的事,等會兒我打算陪你到醫院去看夜門診。你先去休息一會,晚飯由我來動手,吃完飯我們就馬上到醫院去。”
這天晚上,經過醫生的診斷,我才知道媽媽已經由高血壓引發了相當嚴重的心臟病,幸而還沒有急性發作,無需住院;但必須定時服藥和長期休養,決不能過度勞累,并且一定要保持心境的平靜。
在這樣的情況下,請個保姆來照顧媽媽已經是必不可少的事了,可一時之間能到哪里去找?讓蕓芳來照顧媽媽,應該說是最合適的人選。蕓芳和媽媽關系一直很好,能有一個熟人和媽媽做伴,也許對媽媽的精神狀態也會有好處。讓蕓芳來幫忙做做家務,使她能有個落腳的地方,不至于回到鄉下去,這對她也算是一種很好的照顧了。
第二天,我把我的意思對媽媽說了。媽媽說她什么都聽我的。于是我就給筱小姐和張師母各打了電話。
筱小姐接到我的電話非常高興,說,當天晚上她就陪了蕓芳一起來,她還可以趁此來看看我媽媽。
但是,張師母聽說我吞吞吐吐地不想去相親,很是生氣,怎么也不肯答應。她說:
“這不行!這不行!已經約定了相親的日子,怎么能不見面就打退堂鼓呢!這不是和對方開玩笑了嗎?你叫人家女孩子把顏面往哪里放?后天就是星期天,今天她特地給我打來了一個郊區長途,說已經向生產隊長請好了一天外出假,后天一早就趕到市區來,你叫我怎么去回絕她?徐家弟弟,你是一個很老實本份的人,我才給你找了這么一個好對象,還沒見面就突然變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不,我可不是突然變卦,”我連忙陪著笑作了解釋,“我只是考慮到我的條件太配不上她,反而會給你們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哪方面配不上她?”
“譬如年紀……”
“快別提年紀了。這一點我不是早對你媽媽說清楚了,對方不在乎你比她大了十歲左右年紀。要說別的條件,我可以老實對你說,對方有好多方面都及不上你。首先,她連個市內戶口也沒有,因為家庭出身是資產階級,要想回城分配工作難上加難。她爸爸雖然有點錢,但家庭經濟都由她后媽當權,兄弟姐妹多,什么都輪不到她。如今鄉下又被人民公社和**鬧得……那種生活你去體會一下就知道是什么樣的滋味。不管怎么樣,后天見了面再說吧,能不能成功那得看你們的緣分。后天下午兩點鐘,記住了嗎?到時候可決不能遲到!”
蕓芳的模樣果然和她到杭州來的時候差不了多少,身材、面貌看上去都還像個二十多的年輕姑娘;唯一不同的是言談動態不像過去那么活潑開朗了,處處都顯得十分小心謹慎,尤其是對我。她幾乎很少和我說話,偶爾說話也不肯正面看著我。
我們怕傷害了她的自尊心,根本不把她當作一個保姆對待,所以也沒有提到工資多少之類的問題。她一來媽媽就把家里的日常用費交給了她,請她保管和使用;此外還悄悄給了她一筆零花錢,蕓芳推辭了一下也就收下了。讓蕓芳睡的是一張行軍床,就搭在媽媽的臥室里,既可就近照顧我媽媽,也和我避開了嫌疑。
到了星期日下午,我只能如約到張師母大女兒家里去,和那位還不知道姓名的姑娘見見面。我進去的時候她家只有張師母一個人。張師母說,她大女兒一家都外出了,免得我們男女雙方太拘束。
不遲不早兩點鐘正,門鈴響了。對方來了。
在張師母給我們介紹的過程中,我已經被對方的年輕、美貌鎮住了,一下子變得十分局促不安,都有點手足無措。
應該說,那姑娘長得并不怎么亮麗,更談不上什么性感,衣著也很樸素,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完美無缺的臉型和滿含稚氣的神態,看上去卻是那么的甜美,那么的可親和可愛,令人賞心悅目。某些方面似乎有點像昔日的苑春,不過比苑春長得更加清純,更加富有大城市里的學生氣。
坐下后,我和那姑娘都微笑著不做聲,全聽張師母一個人在那里說話。這時候我才知道這姑娘姓葉,名叫露露,她父親叫葉國強。她的親媽媽和張師母是小學里的同學,解放前夕和她爸爸離婚后,就定居到香港去了,已在香港另外結婚。
葉露露聽著聽著,突然笑望著我說:“其實我早就認識你,不過你肯定不會認識我了。”
“是嗎?這是怎么回事?”我和張師母都很驚奇。
“我讀高中二的時候,有一次班主任請你來給我們做報告,談文學創作,因為我曾經讀過你寫的一部小說,所以印象特別深,這次看到你的照片,就覺得有點眼熟,一問名字,正是你。不過那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你肯定已經記不起來了。”
“你這小丫頭可不簡單哪,那天看了照片后還緊瞞著我呢!”張師母搶著說,已在開懷大笑,“這才叫真正的緣分了!好,好,好,這就好!這么說,我這個介紹人已變得多余的了!”
我卻不由一陣臉紅,反而比對方更顯得羞澀不安。當年我的確常常受邀到中學里去談文學創作,哪會想到當時的一個中學生聽眾,如今竟作為結婚對象在給我介紹。這就更加說明我和她的年齡太不相配了;加上蕓芳的問題還沒有最后解決,心頭那塊大石頭還沒落地,前來見面本來就是三心兩意的,如果對方真的有意思,那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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