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的是當時被稱作為弄堂花園洋房的二樓。我的臥室是朝北的房間,我媽媽睡的是和起居室相通的前房。起居室和我的臥室之間雖有一道直通的門,卻已經被衣櫥疊死,不過另外都有門通向衛生間。
我們開門進去的時候媽媽已經鼾聲震天,打亮了電燈也沒有鬧醒她。張美鳳悄悄說:“你看,都快已一點半,正是最需要睡覺的時候,你媽媽睡得這么好,這會兒去叫醒她怎么能說得過去?要不我就在這里打個地鋪馬馬虎虎睡一夜吧,你看怎么樣?”
我忙說:“這不行!哪有讓客人睡地鋪的道理!”
“睡地鋪有什么不好?那時候我們到農村去給老鄉們慰問演出,十有九次睡的是泥地,哪來這樣干凈的打蠟地板啊!”
“那就這樣吧,”我考慮了一下說,“你到北間去睡我的床,由我睡地鋪。只要你別嫌我的床鋪太臟就是。”
張美鳳還想和我爭,我可顧不上和她爭了,便帶了她通過衛生間來到了我的臥室里。我匆匆忙忙地給她換了床單、枕巾和毛巾毯,把所有換下的東西搬到了起居室里。然后我又回去關照她說,如果她想洗澡,那就只能洗冷水澡。
“好啊,我習慣洗冷水澡。”
我用幾張舊報紙在地上一攤就躺下,不一會聽見張美鳳已經在洗澡。等她好不容易洗完了澡,進了臥室,我也去洗了澡。
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多。媽媽仍然睡得很好。但張美鳳不知為什么并沒有關燈,門上的氣窗玻璃里一直透著燈光。
我勉強合上眼睛睡了一兩個鐘頭,醒來后發現張美鳳那里還是亮著燈光,還時時傳來一些什么聲音。這說明她到現在還沒睡覺。我感到很奇怪,也許她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生病了?
我猶豫了很久,心想無論如何也得去問一問她。于是我來到了衛生間里,輕輕敲了敲她的房門。
略過片刻,她過來把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露出了半個腦袋問:
“什么事?”
“你為什么到現在還沒睡覺?身體好嗎?”
“我的身體一向很好,沒事,你完全可以放心。”
“已快近三更天,今晚上你不想睡覺了?”
“啊,對不起,我在偷看你的小說稿看上了勁,把時間也忘記了。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可以睡上一整天,不會影響身體健康。進來吧,我正有一些問題想問問你呢。人家都說你是一位兒童文學作家,可你在這里寫的卻是這么多的**稿。這是怎么一回事啊?都把我弄糊涂了!寫了這么多的好小說你為什么堆放在家里不拿出去發表?”
她這一說,我立即感到我太大意,把我從未向任何人暴露過的秘密讓她在無意中發現了。前些天我曾經有過投稿的打算,把所有的稿子都放在床邊的寫字臺角上,使她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向她解釋才好。
幸而張美鳳絲毫也沒有發覺我內心的慌張,她很快回到床上去側身躺下。“快進來啊,”她拍拍床沿說,“等你坐下了再和你說話。我不會吃人的,你一直遠遠站在門口干什么?”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房間里已到處掛滿著經過洗滌的內衣內褲和連衫裙,還有襪子和手帕。她的身子從上到下都被毛巾毯嚴密地緊裹著,不留一點空隙。
我在這方面可不是一個傻瓜,一眼就看出這會兒她身上該是怎么一回事。這使我更加不敢坐到她的床沿上去。
“喂,徐天杰,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叫你進來說幾句話你也不敢嗎?”她坐起了身子說,一面更加嚴密地拉緊了她身上的毛巾毯,特別是大腿部分,“我問你,你在這些小說里寫的愛情故事都有生活原型嗎?都有你自己的影子嗎?”
“小說就是小說,當然都是虛構的東西。實際上這些小說都是我寫著玩的,從來也沒有想到拿出去發表。”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也不敢對她說一句真心話。她畢竟是一位共青團員,又是入黨培養對象,這類問題說什么我也得留一手。
“我不相信!寫了這么多好小說不想拿出去發表,你騙得了誰?你寫的**比你已經出版的兒童小說好得多了,也有意思得多里了!你在寫的這么多**,表現了你的思想感情和人生感悟,非常吸引人,有幾篇都讓我讀出了眼淚!一點不騙你!我剛給你開門的時候,你沒發覺我的臉上還掛著眼淚嗎?不相信你就過來仔細看看我的眼睛吧,到現在肯定還是紅紅的!”
我很猶豫。她的這番話既使我高興又使我感動。看得出,她說的完全是真心話。我從來沒有給誰看過我的**稿,所以從來沒有聽到過有誰和我說過這樣的話。我太希望能聽到這樣的話了。
我就走近去看了看她的眼睛。果然,她的一雙眼睛還是發紅的,眼角邊還殘留著些許淚花。她沒騙我。
“你啊,沒想到你的感情會有這么豐富!看小說也會看出了眼淚!”我笑著說,一面在床沿上坐下。
她很快顯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嬌羞態,盡是含情脈脈地笑望著我。
“你很能寫,尤其是愛情方面的題材,”她認真地說,“要是這么多的小說都能拿出去發表,我相信你會一定成為一位大作家。問題是現在的社會環境還不允許你這么做,這一點誰不明白?所以我很同情你。我知道你不是不想拿出去發表,而是不敢拿出去發表,對吧?我沒說錯吧?”
我再一次被她的話怔住了。她的話已經說到了我的心窩里。她竟是那么的了解我。我完全領會了她的情意。
些年來我在男女關系問題上雖然已經變成了一個特別小心謹慎的人,但畢竟泯滅不了我內心深處對愛情的渴望。在當時這樣的場合下,聽了她這么些真誠相見的知心話,不由使我對她產生了由衷的喜愛之情;更何況呈現在我面前的又是這么一張紅撲撲的笑臉,還有那個僅僅被毛巾毯緊裹著的特別富有曲線美的女性體軀。
一切都讓我想入非非……
我幾乎已經無法控制我的感情,但考慮到面前的張美鳳畢竟不是以往我所接觸過的那些小縣城姑娘,她見多識廣,文化水平高,政治地位又遠遠高出了我一頭,因而還是拿不定最后的主意。
正當我猶豫著想做什么而又不敢做的時候,沒想到張美鳳卻已經“啪”一下把床頭燈熄滅了,屋子里頓然變成了漆黑一片……
這天晚上我和張美鳳只是親密相處了不到兩個鐘頭,天剛亮她就急著要走。她說,她得趕乘頭班汽車回到浦東家里去,只有這樣也許還能把我們的事情隱瞞過去,不至于被人們發覺。
我當然聽從了她的主意。
我不知道我媽媽是不是已經發覺了我和張美鳳所做的一切。雖然我在媽媽起床以前早就收拾好了起居室的地鋪,但不敢斷定是不是還會留下什么意想不到的蛛絲馬跡。媽媽是在天色大亮以后才來敲我的門的。她見我沒有應聲,就沒有進來打攪我睡覺。
實際上這時候我還怎么能睡得著覺,一直處于從未有過的興奮狀態中。我絕對沒有想到,身為共青團員和入黨培養對象的張美鳳,居然會這樣毫無保留地愛上了我——我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令人銷魂蝕魄的美夢。
張美鳳太可愛了。她的愛既是那么的大膽,又是那么的任性,找不到一點扭扭捏捏或是故作羞怯的情態,仿佛她正在做的完全是一件正當和正常的事。
當時,張美鳳還笑著問我:
“聽說你已經是個三十出頭的人,但看上去好像還完全是個純潔無瑕的大孩子,這是怎么一回事?你寫了那么多的愛情小說,應該有過不少談情說愛的經驗,為什么到現在還是這么一個……這么一個……”
“我……我從來也不敢……我怕……”
“你真是一個少見的老實人。這從你寫的小說中就能看得出來。你那些小說雖然也寫得很動人,但實際上都是些柏拉圖式的愛情故事。我這一說,你不會把我看作為一個無恥的浪蕩女人吧?”
“快別說這樣的話!你是一個無所畏懼的自由女性,從你身上使我懂得了應該怎樣去愛,懂得了應該怎樣去對待生活!今后我永遠也不想離開你!我一定得和你結合為夫妻!”
“你真的這么想?”
“我可以對天發誓!”
她笑了:“要是你真的這么想,你還是沒有真正了解我。你沒聽說過我已經是一個有了對象的人,而且是經過雙方組織正式同意的。好吧,你喜歡這么想就這么去想,以后有時間再和你細談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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