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3 飛越太平洋（2）

　　杜志銘踩了油門，車子加速了，很快超過前面一輛桑塔納。離蘇泰達的航班到達的時刻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心里急，離開公司就早了。上了路，一直保持在外環線允許的最高時速。右邊的樹林子一閃而過，太陽在樹木的枝葉間跳著，從一個樹干飛速跳過緊挨的樹干。有時路邊的高樓又把太陽遮住，他的目光照直望著前方，一會再向右側偏過頭去，太陽又升高了幾分。左側的磁懸浮列車一閃而過，杜志銘瞥了一眼，一時思騖八極。一輛超車的寶馬貼身挨了上來，他腦子一激靈，把方向盤打向右邊，差點沒撞上路邊的護欄。額頭微微出了冷汗。他責怪自己，做事應該心無旁騖，開車在這條高速路上怎么可以思想開小差。

　　做事要全神貫注，昨天他開了一個夜車，要是不全神貫注，何以完成蘇泰達下達的制訂危機公關方案的任務。快天亮的時候，窗外天邊漸漸有了亮色，路燈也熄了。他基本寫好了，走到窗前，拉開窗簾，臺燈忽然暗了許多，他走回桌前關了臺燈，又走到窗前。他來上海好些年，還沒有如此心境恬靜地迎接曙色的到來。東方的天空越來越亮。長條的白云由灰白變成銀白，太陽大概也快醒了吧，蘇泰達正在太平洋上空，估計看到初升的太陽了。眼下遠處的大廈在輕輕的霧靄中矗立著，就像云海中的山尖。近處的樓房是淡墨抹成，只見霧里的車子駛過，太一公司的樓層太高，那些車子就像在水底爬過，杜志銘聽不見車輪的沙沙聲。

　　杜志銘到達時，候機廳人不多，顯得空曠無比。人是需要空間的，在如此敞亮寬大的大廳，心情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抬起頭，房頂在幾層樓以上，精神似乎被釋放了任何壓力，頓時渾身輕松起來，比之在大草原，那遼闊的大地、寬廣的蒼穹，卻沒有這種感覺。杜志銘忙中偷閑，思索著這是什么緣故。原來草原不是居所，人們不可能同自己所處的臥室、客廳、寫字間、會議室相類比。來到浦東機場，人們下意識地與每天的生活環境對比，自然會有了一種擺脫壓迫感的感覺。這幾年房價飛漲，他來不及買房子，租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廳，局促感是無可避免的。即使家中有挑高的大客廳，那些人來到浦東機場也會有類似杜志銘的感覺。只是他們行色匆匆或感覺遲鈍，體會不到而已。如此的輕松感一掃杜志銘一夜寫作的疲勞。按杜志銘對蘇泰達的了解，他恐怕在飛機上腹中已經寫就一個危機公關方案。杜志銘不去猜想老板會有什么想法，他只按自己的分析來寫，這正是蘇泰達平時鼓勵下屬的：要獨立思考，只有獨立思考才能創新。蘇泰達倡導的公司理念重要的有兩點，一是待人以仁，二是獨立思考。

　　見到蘇泰達時，他們緊緊拉了一下手。杜志銘要來搶行李車的車把。我來，蘇泰達沒有放手，坐了十幾小時，讓我活動一下筋骨。杜志銘也不去同他爭，這時外人看來，真不知道誰是老板。

　　到了停車的地方，杜志銘開了車門，正要去提行李箱，卻看見王雪晴氣喘吁吁地跑來，來到面前，聲調里氣息不勻，終于找到你們了。蘇泰達一臉驚愕，你怎么來了？來不及細說，為她開了車門，請她先上車，他們并排坐在后面。

　　原來王雪晴到靜安寺航站樓乘一號線機場大巴，沒想到車上已經坐得滿滿，每天早上去浦東機場的人很多，這是沒有預料到的，平時她不大出門。等下一部車，售票員說人坐滿就開。她心里急，再快也覺得慢，就走到南京西路攔出租車。正下著大雨，她撐著傘，雨水嘩嘩地潑濕了她的褲腳。她顧不得這些，只急得不斷擺手。開過來的出租車有好多要下班了，不讓上人。一陣大風刮來，吹翻了手中的傘，整個身子暴露在大雨之中，斜斜的雨點猛掃著她。她顧不得這些，只是夾緊了自己的手提包，把傘面扳回來，又舉了起來。攔到車，坐上去，身上的雨水淌了下來，座位全濕了，她移動著身子，坐到干的地方。師傅，幫幫忙，請快點開，走徐浦大僑，轉外環線，快一點。她一看表，蘇泰達的飛機就要降落，可別趕不上。到了機場，一看時間，飛機已經降落了好一會，她不去候機廳，直奔社會車輛停車場。她想順著停車場到候機廳逆向走過去，總能碰到吧。沒想到還是杜志銘先看見她，喊王老師。

　　“王雪晴，你身上全濕了，杜志銘，快把熱空調開開。”蘇泰達說。“不用，不用，我不冷。”王雪晴說。“開吧，可別受涼。”“這個天氣不用開熱空調。”杜志銘手一按，車里慢慢熱了起來。

　　什么叫溫暖，這就是溫暖，王雪晴想到這個詞，心中就一陣熱，身上也漸漸暖和起來。她俯身去擰褲腳管，水從指縫里滲出來。蘇泰達在一旁幫不上忙，就說，擰一擰，干得快。

　　在車里，蘇泰達先開了口，王老師，你這么早趕來有事嗎？我到公司就可以見了，你直接上公司來啊。王雪晴聽著，不說話，打開提包的拉鏈，取出一份材料，遞給蘇泰達。什么東西？蘇泰達問。“生命春口服液吃死人”的危機公關方案。蘇泰達掂了掂方案，分量不輕。你一夜辛苦了。他微轉頭看著王雪晴，王雪晴的眼睛對著他的眼睛。啊，王老師，你眼里有血絲，太難為你了。他翻開了方案，一頁一頁看下去。王雪晴緊張地屏住呼吸，在一旁看著，想從蘇泰達的臉部表情來判斷他的評價。她很在乎這個評價，當然更在乎這個方案能不能對蘇泰達處理這個事件有所幫助。蘇泰達翻完了，說，王老師，謝謝你。王雪晴感到臉上微微有點熱，一夜的辛苦總算有了收獲，這個褒獎就是她要的收獲。

　　杜志銘一看他們說完，就開始匯報公司接到傳票以后發生的一切。王雪晴經蘇泰達同意，這些年以公司為研究對象做課題，所以杜志銘說話也不避她。王雪晴這時才發現自己搶了杜志銘的先。喲，對不起，把你們這么重要的事給耽誤了。蘇泰達說，不礙事，不礙事。他胸有成竹，知道會發生什么，也知道該去做什么，他并不急于讓杜志銘匯報。只是想到美國之行無功而返，心中的明朗轉為悵悵的，也許生活就是這么起伏不定。